僅時隔一天。
晨光熹微之時。
田義便急匆匆的走至乾清宮內,躬身道“皇爺,鬆江之事有眉目了。”
“這些奸賊用的是李國舅的船隊,事情已經被人捅出來了!”
對此,朱翊鈞早有覺悟“有這些親戚,真是朕的福氣啊。”
李太後的親生兄弟,夥同其他倉庫總管,倒賣舊軍火,拿這些已經發黴的廢物,以次充好的賣往南洋。
禍害的是南洋的蕃國,順帶著清理庫存。
這門生意就是朝堂上下默認的,李家隻要富貴,不要其他。
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反倒借此搭上了徐家的走私,將這支船隊給他們的奴隸貿易打掩護。
眼下,卻正好被人拿來做文章。
攻訐不了皇帝,還攻擊不了皇帝身邊的人?
現在這件事情被張居正暫時扣下了。
不查有不查的好處,現在順著徐階晉商的這條線往下摸索,剛剛查起來一點眉目,立馬有事情被捅了上來。
還涉及到皇帝生母,那位近乎銷聲匿跡的李太後。
張居正在等皇帝的態度,而其他人也在等。
皇帝既然如此聖明,擺出堂皇大勢欲匡正天下,然事情落到親近之人身上呢。
在金座上,朱翊鈞起身說道“書雲無偏無當,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
“若政如冰霜,則奸宄消亡,威如雷霆,則賊寇不生。朕為天下君,焉能懷私以開邪枉之門。繼續查,朕倒要看看,還有誰,在吃裡扒外。”
就算是殺了這位國舅爺,擔上刻薄寡恩的罵名,也要查。
朕剛要變法,要對你們進行考成。這事情就出來了,未免來的太及時了些,這就是試探皇帝的底線啊。
朱翊鈞寧背一世之罵名,也要一以貫之。
親戚是什麼,親戚就是狗屎,一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田義微微抬頭,隻見皇帝周身光芒依舊,當即點頭“臣,遵旨。”
朱翊鈞目送田義從殿中退了出去。
殿外。
馮保和朱希孝紛紛湊了過來,詢問的望向田義“如何?”
田義緩緩搖頭。
眾人了然。
對於他們來說,其實早有所預料。
嫉惡如仇的人會做什麼選擇,已經不言而喻了。
隻是難免為皇帝擔心,為他們自己個擔心,這有朝一日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他們也能如此嗎?
想來唯有不偏不倚,方得始終。
而馮保卻蹙眉,上前一步,拉住了欲要離去的田義“田家,你知道不知此事的嚴重性嗎?這不是使皇爺為難嗎?”
武清伯李偉和他的兒子作為皇親國戚,這次罪責難逃,但是不能往皇帝身上潑汙水啊。
田義回首望向宮內,堅定的說道“我豈能不知,但,這就是皇爺的意思。”
以一位皇親國戚來祭旗,擔著刻薄寡恩的名聲,也要繼續下去。
新政,需要人來祭旗。
陛下一意孤行,豈是他一人所能阻攔?
陛下的意思,就是大勢。
說罷,田義奮力甩開了馮保的手臂,大步向前。
眾人肅然起敬。
而這樁案子頃刻之間。
便在勳貴之中掀起了欣然大波。
皇帝放開限製,於是三法司紛紛開始行動,上書彈劾李家父子兩人貪蠹誤國。
就連流轉京畿的士子,也有所耳聞。
彈劾的奏章已經送到了禦前,隻等內閣決議,這樁大案就要三司會審。
隻一天的功夫。
此事在皇帝和眾人的推波助瀾下,愈演愈烈。
無論街頭巷尾,還是大小衙門,亦或者茶館酒肆,都能聽聞這樁鬨劇。
甚至是有些失控了,這讓局勢愈發詭譎。
其他人怎麼也想不明白。
陛下真就不管不顧了,事情鬨這麼大,如何收場。
此刻,身處李家府邸的父子兩人也聚集在廳堂內。
身處輿情漩渦。
被譽為天下第一皇親國戚的武清伯李偉,哪怕其他人都說他們是靠著賣女兒上位的,但確實是當朝顯貴。
其素來低調行事,蒙聲發大財,專心致誌於賺錢,賺大錢,賺沒良心的錢,十餘載就拉起大片家業。
武清伯李偉望著自己的兒子,他的女兒在宮內幾乎從不聯係,但這層關係到底是斷不掉,他說道“我們這是淪為陛下和朝臣們鬥法的工具了。”
當朝國舅李高說道“難道就不能去求一求姐姐嗎?”
李太後到底是今上的生母,他就不信,還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死。
武清伯李偉立馬擺手“正因如此,才不能去求情啊。”
皇帝是個什麼性子,到底要做什麼,這段時日眾人已經看的很明白了。
其嫉惡如仇,誌向高遠,至情至性,眼裡容不得渣滓。
“那他們哪來的底氣!就不怕太一降罪嗎?”李高渾身都在顫抖,這個世道到底怎麼了?
不就安安穩穩賺點沒良心錢嗎。
武清伯李偉看的分明,他示意自己的兒子稍安勿躁“因為世宗臨凡,當初的飛升者也下凡來了,所以此間人心思動啊。”
你說這些盤根錯節的士大夫們哪來的底氣。
就是尊王攘夷,你家有皇帝,但我家也有,大不了,逃到海外去。
這些人不僅要阻礙新政,還要打擊他們這些新貴,海外的奴隸貿易他們也垂涎若渴。
舉著世宗的大旗,借他們的手,利用孝道,對當今皇帝重拳出擊。
但從表麵來看,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樁舉報。
“我們是棋子。”李家上下如喪考妣,這幾乎就是必死之局,他們隻能束手就擒了嗎。
皇帝重在秉公執法,曆曆有據,但問題就是他們真的不乾淨啊。
越查,李家就臭的越厲害。
而這些人就是要讓他們遺臭萬年。
就是用他們家給皇帝臉上潑汙水。
所以,絕對不能查。
武清伯李偉在大堂內踱步,思慮良久。
最後,李偉望著供奉於其上的太一神牌。
李偉心思一轉,望著自己這具衰殘之軀,再看看自己的兒子和家族,已經有了決議“我欲赴死,吾兒則可保全性命,留待有用之身,為父報仇。”
“父親!”李高悲憤不已。
“這是我們李家的一線生機,不要再說了,我意已決。”武清伯李偉說道。
隻要太後還在,他們縱使不能大富大貴,也能綿延萬代。
交待完自己的兒子,武清伯連夜請來了英國公張溶。
他在側門上迎接低調前來的英國公張溶。
武清伯李偉將英國公請到正廳,恭敬的說道“吾欲以死謝罪報君父大恩,還請英國公代我們父子轉交,呈遞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