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海晏堂。
同德帝奕訢盯著案頭的自鳴鐘,鎏金指針正指向寅時三刻。殿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野貓在撓門。他猛地跳起來衝到門邊,卻聽見“吱呀”一聲——門縫裡塞進個琺琅煙絲盒。
他拿起這個琺琅煙絲盒摩挲了幾下,黃銅暗扣啪地彈開,暗格裡的塞著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信紙,奕訢拿出信紙,展開一看,上頭赫然就是一句讖言:鹹豐殺同德,大清江山破
奕訢渾身發抖,這字跡他看著眼熟,仿佛在哪裡見過,他趕忙跑到一個立櫃前,拉開櫃門,從裡麵翻出一本奏折,打開一看,就瞧見了“臣南洋大臣上海督軍羅雪岩謹奏”,這字跡和那讖語的字跡,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皇上!皇上!”兵部尚書軍機大臣桂良突然一頭撞進來,“僧格林沁和李鴻章的六百裡加急,偽,偽帝鹹豐率領數千精兵從冀州和德州之間穿過,直奔北京城而來了!”
奕訢踉蹌著倒退幾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竟不覺得疼。恍惚間聽見李鴻章離京前說的那句話在耳邊炸響:“皇上,這北京城……守不住的。”
桂良看見女婿摔倒,趕緊上前去將他扶起:“皇上,可不能讓偽帝靠近北京城啊人心難測!”
聽見這話讓奕訢的瞳孔驟縮。人心最是難測!北京城內的百官和八旗子弟在他登基的時候都竭誠擁護,人人都憎恨那個毀了大清朝的偽帝鹹豐,可鹹豐畢竟是道光帝傳下來的正統天子,他要是真被洪秀全、楊秀清捉了去,那奕訢即位接班,是沒有一點問題的。哪怕鹹豐最後給放回來了,也不可能翻盤。國不可一日無君,而被洪楊捉去的君就不是君了,奕訢即位合情合理。
可問題是鹹豐並沒有真的被捉,那隻是個誤會!他沒有被捉,那他一直都是大清的君,所以奕訢才是偽帝!
這個誤會,真是把他奕訢和大清朝一起架在了火上烤!也讓北京城的人心撲朔迷離了起來.
“沒錯,不能讓偽帝靠近北京城,得有人去擋著他.”奕訢看著桂良,“可是誰能帶兵,哪裡又有兵?”
桂良皺眉道:“九門提督文祥是皇上的心腹,通州還有一個鎮的北洋軍,總兵多隆阿也是咱們滿洲的好兒郎.”
“多隆阿靠得住?”奕訢提問的時候,耳邊總是隱約聽見李鴻章的那句話:這北京城守不住的!
桂良咬了咬牙:“那就撤了多隆阿,由文祥兼領北洋第三鎮!”
“那,九門提督給誰做?”奕訢的拳頭緊緊攥著,手心裡就是那張寫了“鹹豐殺同德,大清江山破”的信紙,沙啞著聲音問,“誰又能替朕守著京師九門?”
桂良好一陣沉默,半晌才道:“元保如何?他兄長勝保被偽帝所殺!”
終於有個可靠之人了,奕訢點了點頭:“就是他了,替朕擬旨,命文祥接任北洋第三鎮總兵,元保接任九門提督。至於多隆阿”奕訢想了想,“就給他一個寧古塔副都統的差事先做著吧!”
北京城,福王府,
懿貴妃對著菱花鏡抿了抿鬢角,指尖蘸著大紅胭脂在唇上輕輕一抹。鏡中映出肅順挺拔的身影,這肅老六刮了胡子,換了身太監的衣裳,正把玩著個黃銅望遠鏡——那是他放洋去歐洲時,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賞給他的,鏡筒上還刻著維多利亞女王的側臉肖像呢。
“主子,“肅順突然嗤笑,“九門提督文祥改任了北洋第三鎮總兵,說是要帶北洋兵去堵鹹豐爺.繼任的九門提督是勝保的兄弟元保。“
懿貴妃慢條斯理地將琺琅護甲套上小指,護甲尖劃過鏡麵,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肅老六,你說李鴻章此刻在做什麼?“
“應該快馬加鞭往通州趕吧,”肅順眯起眼眸,“通州的第三鎮參軍可是李鴻章他爹李文軒,李鴻章的兄弟也在第三鎮帶兵。另外,馬蒂爾德和法蘭西的軍事顧問團,現在都在通州大營,奴才就不信文祥能奪了第三鎮的兵權!”
“姐,吳王殿下已經算準了,李鴻章一定會替您和鹹豐爺圍了園子。”懿貴妃的妹子婉貞這時候也站在屋子裡,手裡還牽著個有點懵懂的娃子,正是小載淳。
她是三天前跟著翁同龢、陳丕成,還有李鴻章的首席幕僚馮桂芬一起進北京的。從巡捕中營副將波勇管著的廣渠門入了北京內城!
懿貴妃轉頭望了眼越來越水靈的婉貞,又瞧了眼自己的寶貝兒子,最後又看了眼肅順,悠悠地說:“圍園殺王這檔子事兒最好彆假手他人要乾,就自己帶著人去乾!恭老六這次敗就敗在不敢親自率兵出去和鹹豐爺決一死戰,想假手僧格林沁和李鴻章。僧格林沁貌似忠厚,可實際上呢?哼,科爾沁草原上那麼多放羊的博爾濟吉特,怎麼就輪到他當這個王爺?至於李鴻章,人家都是法蘭西額附了,誰知道他心裡頭的皇上姓愛新覺羅還是姓波拿巴?”
懿貴妃霍然起身,裙擺掃翻胭脂匣子,朱砂似的粉末潑了滿地。她抓起妝奩底層那柄燧發短銃,槍管上纏著的明黃緞帶還繡著“禦賜“兩個字:“走,本宮帶你們去奪了元保的兵權,再去殺了同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