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天曆七年十一月。
河南鄧州官道兩旁的槐樹早禿了枝椏,枯葉卷著黃土到處亂飛。三百河南民兵在十幾個廣西老營出身的軍官指揮下,扛著太平軍正規軍淘汰下來的滑膛槍開路,官道兩邊的野地裡散落著被野狗啃剩的骸骨,腕骨上還套著半截鐵鏈
“幾個月前天國要在河南均田的消息傳到南陽,”鄧州知州劉鐵鎖啐了口唾沫,一張刀疤子臉上閃過殺氣,“鄧州這邊地主老財連夜宰牲口燒糧倉,舍不得跑的就把田產往同宗子弟的名下寄,還把家裡浮財藏起來”他馬鞭一指焦黑的宅院,“瞧見沒?趙舉人家的地窖裡搜出三百斤鹽巴、五十石發了黴的麥子——這老狗寧可喂老鼠也不願分給佃戶!”
騎著一匹大青騾的弗裡德裡希指了指遠處斷壁上的血手印:“所以你們燒了莊園?”
“燒?太便宜他了!”劉鐵鎖咧嘴露出黃牙,“農會把他釘在門板上遊鄉,讓佃戶們拿竹簽子戳——這才叫'物歸原主'!”
白斯文縮在騾車裡嘀咕:“野蠻.”話音未落,騾車碾過一具凍僵的屍首,草席下露出半張潰爛的臉,一看就是餓斃的。
婉貞攥緊車窗簾布:“不是說分田後.”
“分了田,糧食也得慢慢長啊!”劉鐵鎖冷笑,“南陽府的地主跑了一多半,跑之前不知道燒了多少糧食,殺了多少牲口,卷走了多少金銀,全都該殺”
摩爾皺著眉頭:“彆處的地主好像沒有這樣反抗的。”
劉鐵鎖攥著拳頭:“都是黃扒皮煽動的!”
“誰是黃扒皮?”
“清妖的河南巡撫黃世傑.”劉鐵索道,“他同時還是清妖那頭河南名教的治頭大祭酒南陽府的士紳地主都把他當救星,盼著他打過來!真是做夢!”
原來曾國藩的好學生黃世傑沒有如願當上雲南的巡撫,反而混上了河南的巡撫,守著小半個南陽和一個陝州盯著太平天國的雷。
他的地盤雖然不大,不過河南名教在他的領導下倒是發展得不錯,隱約有可以和大同會分庭抗禮的苗頭。
眾人又往前行了一段,到了一處挺大的城堡外頭,劉鐵索忽然策馬衝向前方:“大富!你他娘的親兵比老子的鄧州營還闊氣!”
這座城堡就是位於“清屬內鄉”和“天屬鄧州”之間的“互市鎮”張村鎮。
張村鎮土城牆下,幾十個戴貂皮帽的親兵慌忙收起洋槍。鎮長張大富挺著肚子迎上,幾枚金戒指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劉知州辛苦!杏花村酒樓備了全羊宴.”
“宴你祖宗!”劉鐵鎖一鞭子抽在對方肚腩上,“河南的聖庫還等著銀子鑄炮,你倒養得起百十條洋槍?”
張大富哈哈一笑:“下官這不是為了防黃扒皮嗎?劉知州,您這是.”
摩爾這時忽然注意到張村鎮外的官道旁胡亂丟了七具用草席卷著的屍體,幾個麵有菜色的百姓正有氣無力地在挖坑。
劉鐵索順著摩爾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也見到了屍體,臉色頓時就鐵青下來:“怎麼搞的?你的張村鎮都那麼富了,還天天餓死人?”
張大富趕緊擺擺手:“不是餓死的,是凍死的.張村鎮裡有粥廠,還有南來北往的客商肯施舍,連隔壁清妖的乞丐都‘出國’來要飯,天一涼凍死幾個很正常。”
劉鐵索一瞪眼:“就他媽知道狡辯!國人大會已經通過了《肅貪法》,就是要收拾你這種人的!”
聽到《肅貪法》三個字,張大富就是一哆嗦他是真貪啊!湖廣那邊的太平天國官吏貪錢的時候還要想辦法鑽空子——也就是合法的撈點,真要細究起來,也還能搪塞一下,而他可是明目張膽的撈!
“老少爺們,黃石陳十萬又來了!”
湖北大冶縣的首富陳十萬是和摩爾一行人同路抵達張村鎮的,原來他吃下的大冶鐵大部分都賣到了張村鎮的“清天互市”!
他掀開杏花村酒樓的門簾就喊了一嗓子,然後酒菜的香味兒混著脂粉香撲麵而來。
一個陝西的馬販子瞧見他進來,操著秦腔,拍著桌子道:“陳掌櫃,三百匹河曲馬,換五百擔生鐵,這買賣中不!”
陳十萬嗤笑道:“李掌櫃,你那馬什麼樣我還不知道?瘦得跟驢似的,頂多三百擔!”
那陝西漢子又一拍桌子:“瞎說.回頭我帶你去馬廄裡瞧瞧.全是河曲的良駒,可以充戰馬!”
這時候二樓雅間傳出琵琶淫詞:“一摸呀摸到姐姐的.”
跟著陳十萬一起弗裡德裡希皺眉推開遞煙膏的夥計:“太平天國不是禁鴉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