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袁立又用了多少歲月?
“英雄出少年……”袁立唏噓感慨,目露讚歎。
孩兒立誌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趙都安心中默默接梗,微笑道:
“僥幸罷了,正如名將多出於亂世,若是可以,我寧肯不要這身官袍,也不想天下如此多災多難。”
袁立深深看了他一眼,驚奇道:“你竟然沒說謊。”
“……”趙都安黯然神傷:“我在袁公眼裡,就是個渴望功名利祿的形象嗎?”
難道不是?袁立大吃一驚。
趙都安輕咳一聲,沒再與他逗悶子,正色了幾分,試探道:
“袁公想見陛下,可是為了衛顯宗一事?”
袁立並無意外,平靜地點了點頭,神色黯然:
“衛顯宗投敵,背叛朝廷,罪大惡極。此人當初便是本公保舉,如今既出了反心,本公難辭其咎,故而特來向陛下請罪,嚴懲衛顯宗,嚴懲袁某,若非如此,不足以正視聽。”
他拱了拱手,神態肅然:
“我將向陛下請辭,辭去禦史大夫官職,賦閒在京,做個教書先生,以教導後進學子,以我為戒。”
不是……老袁你這就不真誠了啊,眼下這個關節,正值用人之際,你直接辭官,貞寶怎麼可能同意?
趙都安撇嘴,心說不愧是朝堂老陰比。
心臟手黑。
袁立此策,無非是順勢而為,如今李黨敗亡,朝中隻餘皇黨、清流黨。
前者尚淺,清流黨便成了不穩定因素,恰逢衛顯宗投敵,袁立索性不等女帝責罰,主動請罪。
先將罪責拉滿,女帝就不好真正重罰他。
“袁公這是叫陛下難做啊。”趙都安輕輕歎了口氣。
袁立忙擺手:“我絕無此意,隻是自覺罪孽深重,不可不罰。”
他有點懷疑,趙都安是替女帝來試探摸底的,警惕的一批。
趙都安認真看著他,開門見山道:“袁公當知曉,此時虞國風雨飄搖,正值用人之時。”
袁立愣了下:“趙少保何意?”
趙都安抿了抿嘴唇,道:
“我不大懂行軍打仗,但也看得出,這個衛顯宗是個人才,我抓捕了恒王府上下後,回京路上審了一路,得知衛顯宗投效,也多有被迫。
那徐恒給他下了套,布了局,捏住了他的把柄,又以此人親眷脅迫,威逼利誘,綁上賊船……”
袁立越聽越不對勁:“所以?”
趙都安微笑:“不知袁公可否割愛,將此人讓給我,教他戴罪立功?”
這次,袁立真的愣住了,表情嚴肅起來,身體微微前傾:“你敢用他?”
趙都安灑然一笑:“有何不敢?”
袁立怔怔地看了他一陣,忽然泄了氣般,坐在椅中,目光複雜:“英雄出少年。”
這是他第二次拋出這句評語。
前後兩次,迥然不同。
他當然聽懂了趙都安的意思:惜才或許是真的,但哪怕趙都安真敢用,本也沒必要來找他討要。
之所以前來,走個過場,意思明確:
投敵的是衛顯宗,是你袁立的人,如今我將這個人要走了,那衛顯宗連帶的罪名,由我趙都安來扛。
這無疑是在主動為袁立分鍋,分攤他將承受的罪責。
“為什麼?”袁立眼神複雜,打趣道:“總不會告訴我,就因為那句‘知遇之恩’吧。”
“我沒那麼‘知恩圖報’,”趙都安灑然起身,邁步往外走:“為陛下分憂罷了。”
袁立若有所思。
……
離開花廳,趙都安走了沒兩步,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著不知何時,安靜地站在花廳門外回廊不遠處的莫愁。
遞了個眼神,二人默契地走遠一段距離。
“偷聽的可還過癮?”趙都安打趣道。
以他如今的修為,自然早已察覺,門外到來的莫愁。
“女宰相”板著臉,沒有半點聽牆根被戳破的羞惱,隻是凶巴巴地盯著他:
“你與袁立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
趙都安撇撇嘴,揉了揉眉心,輕輕歎息:
“真不知道,你怎麼混上個‘女宰相’的名頭的,這都看不懂?我問你,朝堂上黨派平衡重不重要?”
莫愁顰眉,忍住轉身而走的衝動,冷著臉:“自然重要。”
“但總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趙都安麵色嚴肅,盯著她:
“如今陛下坐鎮,朝堂上哪怕暫時清流黨勢大,也翻不了天,但若此刻為了平衡,去削掉袁立這個清流黨魁,無異於將清流黨的官員背後的那些家族,也推向八王。這是不可接受的。
如今李黨垮塌,意味著朝堂上空出了大量的空缺,這一部分可以用來提拔新官員,培植皇黨,另一部分,則要喂給清流黨人,好將這群人綁在朝廷的戰車上。”
莫愁恍然:
“所以,衛顯宗投敵的罪名擺在這裡,陛下若不嚴懲袁立,則無法服眾,但若嚴懲袁立,則令清流黨離心,有損大局。
因此,就必須有人給陛下一個台階,一個由頭,你提出索要衛顯宗,就是去做這個遞台階的人。
以你如今立下的軍功,一旦開口要人,陛下於情於理,都應準許。
而若衛顯宗被你保下來,甚至帶去將功贖罪,那連這個投敵的指揮使都沒被嚴懲,舉薦他的袁立,就更沒道理被嚴懲……
如此,既維護了陛下的威嚴,又穩住了清流黨,還給了袁立一個人情……而你損失的,無非是這次軍功的賞賜……你本就不缺這個。”
趙都安笑眯眯點頭:
“對嘍,看來還不算太蠢,以後跟在陛下身邊,多動動腦。”
莫愁看見他一副好為人師,高高在上的模樣就很氣,心中方才升起的佩服情緒一下煙消雲散。
大冰坨子冷笑回懟:
“你有心思說教我,不如趕緊去看看陛下生氣了沒。嗬,提醒你一句,那個蕭冬兒已經被送出宮去了。”
趙都安麵色變了變,深深看了這陪嫁大丫鬟一眼,扭頭就往禦書房趕。
然而他剛進了女帝所在的院子,就被麵熟的年長女官抬手攔住:
“趙大人止步,陛下方才吩咐,她有些疲了,任何人不得打擾。”
趙都安張了張嘴,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我要進去,是我。”
他努力強調自己的特殊。
年長女官微笑道:“陛下說了,尤其是趙大人,不許入內。”
“……”趙都安心頭一緊,意識到不妙,心中將蕭冬兒罵了一通,直覺告訴他,絕對是這兩個女人見麵,導致貞寶誤會,生氣了。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手猛地指向某個方向:“看,蔡徐坤!”
“啊?”女官們愣了下,下意識扭頭望去,旋即隻覺一道殘影從封鎖中強行突破。
趙都安輕鬆繞過一眾宮人,出現在緊閉的禦書房房門外,輕咳一聲,抬手敲門:
“陛下,是我……啊!!”
一股磅礴、浩瀚、無形的氣波驟然襲來,趙都安麵色狂變,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如一顆炮彈般,硬生生轟飛了出去,越過高牆,摔出養心殿外。
“滾。”
女帝清冷的聲音回蕩耳畔。
趙都安蹬蹬幾步落地,卸掉力道,隻覺氣血翻騰,身上應激出的罡氣徐徐淡去。
他苦著臉,大聲道:“陛下,臣有要事求見……臥槽!”
一個見字剛念出來,趙都安汗毛乍立,驟然拉開殘影,朝後暴退。
下一秒,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叮”的一聲,太阿劍狠狠紮入地麵,沒入半截,留下劍柄兀自顫動!
“謀殺親夫啊……”趙都安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悲憤,實力不如人,難振夫綱:
“不過太阿劍我也能駕馭……”
“劍來……”他伸手去抓,然後猛地又縮回來,扭頭就跑。
身後,太阿劍自行拔出,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握著,朝他斬來:
“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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