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暫的歡聲笑語過後,眾人也開始認真討論取東平陵的辦法。
張郃其實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因為他剛剛在土鼓山被張飛打敗,主力儘喪,最穩妥的辦法當然是撤回到平原或者樂安。
但這樣做,也就意味著張郃須要放棄濟南領土。
這對實控了濟南的袁氏來說是不能接受的,張郃也不敢冒險,隻能硬著頭皮去守。
然後等待冀州發來新的援軍。
“……咱們有兩萬之眾,這麼多弟兄,便是一人一腳也能把東平陵給踹開。”
“豈能拿它不下?”
“依俺張飛之見,不如直接強攻,就請大都督下令罷!”
張飛躍躍欲試,主動申請帶兵士前去攻城。
他所部部曲皆是得勝之師,想著趁熱打鐵,倒也情有可原。
但李翊卻搖了搖頭,“我觀東平陵易守難攻,張郃手上人馬雖少,然布置妥當。”
“若是領兵強攻,隻恐碰個頭破血流,委實不智。”
舉一個不恰當的例子,
為什麼那麼多人怕狗?
答,不是人怕狗,是人想要無傷狗。
就算把狗打死,要是不慎被他咬了一口,那自己也是劃不來的。
現在李翊領大軍北上,一路氣勢如虹,摧枯拉朽,困張郃於孤城。
得勝隻是時間問題,李翊當然是希望儘量用最小的損失,來換取最大的勝利。
畢竟麵對袁神這樣的對手,就是得精打細算。
“……這。”
張飛一怔,忙問,“那依照大都督的意思是……?”
又想減少兵員損失取下東平陵,又想用最快的時間,防止張郃得到援軍。
這種既要又要的思維,也就李翊敢在戰場上提出了。
“……若是不能強攻,那便隻能智取了。”
趙雲目光看向李翊,提出自己的看法。
“軍師,俺們聽你的。”
“你若果有良謀在懷,便請直說,俺們一定遵從!”
張飛見李翊如此說話,知他心頭肯定是有主意的。
隻是李翊向來比較“民主”,提出自己的意見前,通常會先征詢眾人的意見。
大家一起集思廣益,才能發揮出最好的效果。
而李翊臉上,此刻已經浮現出成竹在胸的淡笑。
李翊打仗的習慣,就是先探明敵情、勘察清楚地形,然後才做決斷。
這些天的圍而不攻,李翊已經思量出一個破城之法了。
李翊走在軍營裡來回踱了兩步,忽然蹲下身子,從地上拾起來一把土。
眾人麵麵相覷,皆不解其意。
於是在眾人期許的目光下,李翊鬆開手,將土輕輕放下,不慌不忙地對眾人說道:
“……此地土質疏鬆,東平陵守軍稀少,又無護城河,穴攻可也。”
穴攻?
眾人先是一愣,旋即很快反應過來。
李翊說的就是地道戰。
在大口徑火炮發明之前,人類唯一能夠撼動厚實的城牆的法子就是挖地道。
也就是挖到城牆的根基,鬆動它,讓它倒塌。
眾人之所以愣了一下,還是因為他們對李翊的期待“過高”。
隻道李翊能想出一條什麼天馬行空的妙計,原來隻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穴攻”之計。
穴攻分兩種。
一種是純地道戰,
顧名思義,就是直接挖地道奇襲進去。
第二種是破壞城牆。
這種穴攻之法要更複雜一些,但也是用得最多的。
那就是將城牆下麵的土挖空,然後設置木樁,用來支撐住。
接著點燃木樁,火勢便會連帶著將牆根一並燒塌。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墨子在《備穴》篇中就提出了地道戰的可行性。
到了漢末諸侯時期,不少諸侯都用此法攻城。
說來也巧,袁紹就很喜歡打地道戰。
之前公孫瓚設置易京高樓時,袁紹便是用穴攻之法破解的。
後來官渡之戰對陣曹操時,袁紹也通過地道戰,想要繞襲曹操後方。
不過被曹操防住了,提前埋伏了一支小隊,將袁軍穴攻部隊全殲了。
饒是如此,穴攻依然是古代戰爭中,相當受青睞的戰法。
尤其在攻城戰中,戰鬥或許不單單隻發生在城牆下。
林地裡,曠野上,乃至地下都是有可能的。
無數拿著短兵器,鎬頭,鐵鏟的士兵在暗無天日的地道裡互相砍殺,也屬正常。
不過說穴攻常見是廣義的說法,從狹義角度講,它的限製條件也很多。
比如土質必須得稀疏,
因為地道戰講究一個快,一個奇,太硬的土會拖慢工程速度。
其次不能有護城河,這個不必多說。
最後守城的人必須要少,不然人家把你位置發現了,有太多方法可以反製你了。
例如像曹操那樣提前挖溝防備,將偷襲上來的小隊一網打儘。
亦或者在地道洞口迅速點燃準備好的柴草,用鼓風設備把煙吹進地道,把敵人逼退或者是熏死。
所以穴攻雖好,但既吃操作又吃限製,一般人還真玩不轉。
徐州諸將平日穴攻雖然用的少,但也知此法實際操作起來很難。
說之容易,行之困難。
故而每個人的臉上並未表露出過多興奮之色。
“……穴戰限製條件雖多,然東平陵恰能滿足。”
“我以為這已經是速取東平陵的最好方法了。”
李翊洋洋灑灑地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眾人。
“但我今召諸位來此,並不是非要用我之法。”
“若是諸位有更好的辦法,可以速取東平陵,儘管提出。”
“在我這裡,諸位皆不必藏著掖著。”
當李翊說出後半段話時,大夥兒這才反應過來。
好像能滿足李翊在控製損失,且要快速下城的條件下,隻有他這麼一個辦法。
或者說,隻有李翊針對性的提出了一個辦法。
其餘人都還未想出什麼實際有效的法子來。
在聽完李翊的分析之後,眾人回過味來,似乎還真就是這麼個理。
東平陵周圍的土質稀鬆,又沒有護城河。
而張郃主力被殲滅之後,僅靠東平陵的守軍,肯定不能兼顧到所有方向。
隻是……
此戰法畢竟隻是一種取巧,而徐州軍的對手剛好就是以“巧”聞名的名將。
“……大都督。”
陳到提出了自己的異議。
“穴攻之法雖好,然張郃乃河北名將,慣於用兵,會不會對此有所防備呢?”
“向者公孫瓚在易京時,挖十層圍塹,塹中築京,足有五六丈高,多達上千座。”
“自以為傲睨得誌,足知天下之事。”
“然袁紹卻掘地道於城樓之下,毀其望樓,攻至土丘。”
“公孫瓚失其所倚,自料必敗無疑,故引火自焚,死於城中。”
“以易京之規模宏偉,河北人能用穴攻之法,破其重圍。”
“足見其深明穴攻之道。”
“張郃亦曾參與易京之戰,戰功頗多,想來也親身經曆過。”
“反道我等在徐州,或為馬上作戰,或為水中兜船,鮮少入地下去攻。”
“故末將擔心……”
陳到不再繼續往下說,怕說出來會有擾亂軍心之嫌。
但他的話總結下來就是,
咱兄弟仗打了這麼多年,基本上很少用穴攻。
而河北軍這幫老銀幣是沒少用,可謂經驗豐富。
故而我們在張郃麵前用穴攻。
是關公麵前耍大刀,ikun麵前亮雞爪。
“我所以為之,正因其難,若其不難。”
“吾反不為也。”
李翊笑意從容,表現的很自信。
正因為難才要去做,若是不難,倒還不做了。
“既然諸位提到了河北人善用穴攻,那麼諸位便各陳己見。”
“試為翊言之,若君為張儁乂,當用何之法破我穴攻?”
李翊讓大家換位思考,站在敵人的視角,如何防備我方的進攻。
田豫兵法讀的最熟,趕巧去歲他才研究了墨子的《備穴》篇,今日正好派上用場。
“豫以為,可使自家守軍,先於城牆薄弱處,掘一條地道延伸。”
“如此便能趕在攻城方掘地進來前,將其所掘土納為己用。”
田豫所提到的方法,也是防守穴攻之法裡最實用也是最常用的。
隻要先下手為強,主動權就在守城方,有的是法子將人整死在城內。
“國讓所言,須是得提前預知我將穴攻。”
“若依此理,又該用何種方法以製之?”
李翊接著問。
田豫沉吟半晌,便道:
“先至牆根底下,每隔十步便置一口大缸。”
“然後命專人趴在壇口監聽,一旦地下有任何聲響,便可知之。”
“此為甕聽之法,若施此法,豈不足破穴攻之法耶?”
田豫所提到的,依然《墨子·備穴》篇的內容。
墨子既然能提出穴攻之法,便也給出了相應的破解之法。
主打一個我防我自己,墨子自己擱那左右互搏呢。
原文叫,“使聰耳者伏罌而聽之,審知穴之所在。”
此法也叫甕聽,專門用來防地道戰的。
“……嗬嗬,國讓之言,深諳兵法之道啊。”
李翊讚賞田豫的同時,又接著進行補充。
“……不過國讓可彆忘了。”
“兵法還有雲,‘是以十攻一也,則我眾而敵寡也’。”
這句話出自《孫子兵法》,意思是打仗就是要發揮人數優勢。
孫武本人是非常肯定以多欺少的戰法的。
能群毆何必單挑呢?
古代以少勝多的戰役不在少數,雖然值得讚頌,卻並非大將之法。
李翊現在就是要利用人數優勢,欺負張郃東平陵人少。
陳到、趙雲、張飛等營中諸將聞得此言,驀地轉過頭來,用希冀的目光看向李翊。
李翊一揚唇,聲中平平,有條不紊地說道:
“穴戰之難,無非是懼‘甕聽’之法耳。”
“倘使遣一路兵馬,夜裡佯攻,使之敲鑼打鼓,並不廝殺。”
“張郃防備之餘,自是難以竊聽我軍地下動向。”
“如此往複,張郃隻道是疲兵戰術,並不以我穴攻為意。”
“誠如是,便能用最短時間,掘出一條地道來,殺入城中去。”
“若地道一通,另遣一隊敢死之士,速發入城,與我成為大軍裡應外合,內外夾攻。”
“如此東平陵可破,張郃亦可擒也。”
李翊將計策娓娓道來,尾音微揚,像是在等諸將的反應。
中軍帳內,立時炸裂。
趙雲也好,張飛也罷,無不為之精神一振。
眾人眼中的疑慮也頓時打消,原來這便是先生所言的發揮人數優勢。
利用咱們人多,不僅可以派遣一支部隊前去挖掘地道。
還能夠騰出手來,遣一支佯攻部隊,敲鑼打鼓,以作疲兵之法。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讓張郃弄不清楚我們到底采用的何種戰術。
妙,妙哉!
大都督真是把兵法給用活了。
此法不也應了那句,“避實就虛,以強擊弱”麼?
陳到最早跟隨李翊,對他尤為佩服,當即讚道:
“大都督此法甚妙,料張郃匹夫,如何能識破我家先生之玄機?”
張飛亦連連點頭,幫腔道:
“正是!正是!”
“張郃手中僅五六千人,必不能麵麵俱到。”
“此法可行!”李翊又問其餘諸將意見,諸將齊齊拱手,紛紛表示已經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