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
向陽巷在河西,背靠福州府的內城牆。
巷口有兩座始建於唐代的七級浮屠塔,在白日裡擋住了大部陽光,十二時辰中,隻有陰陽割天曉之際,才難得有三刻鐘的晨曦照射進來。
積年累月,小巷內陰涼常駐,環境幽冷。
早年間還有些住戶,後麵也逐漸搬走了。
巷中兩排一色白牆黑瓦的宅院,除了巷口,還住著兩戶人家,裡麵逐漸陷入沉寂,溝渠中的藤蔓攀援而上,在磚縫牆隙內紮入鑽出,沿途許多院落十幾年未曾住過人,徹底荒廢了。
打發完東瀛小鬼,張玉故意在福州城繞了幾圈,確定沒有蒼蠅跟在身後,才放心來到這起風波禍端、是非善惡、紅塵孽債的起源點——福州府向陽巷。
“林家老宅?”
張玉抬頭看向門楣。
福州多雨,陰暗潮濕,木匾上的‘林’字,覆蓋了幾道青苔瘢痕,似乎記載了歲月曆變,主人不歸,空剩屋舍,那已經是屬於前代江湖人的故事了。
“林遠圖晚年隱居於此,臨終前遺言子孫,‘向陽巷老宅中的祖先遺物不可妄自翻看’,這句話……意味頗為不明。”
“若真不希望,子孫習練,一把火燒了便是。”
“何須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巷中忽然卷起一股寒風,張玉正暗自揣摩渡元和尚的心思,忽覺微寒,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綢布長袍。
見門上掛著大鎖,他朝旁邊走過幾步,飛身翻越牆頭。
世上有些事情,草灰蛇線,伏脈千裡,看似重要,其實也不過是浩蕩光陰長河中激起的幾朵浪,矚目一時,並無礙大勢。
即使沒有《葵寶典》、《吸星大法》、《辟邪劍法》、《易筋經》,這些蓋世奇功,沒有凡心難抑的渡元和尚,沒有他留下的這把‘了塵之劍’,武林恩怨難就會休止嗎?正教神教的爭鬥就會停歇嗎?
什麼也改變不了。
滅門的不是林家,也可能是張家、李家。
力強吞力弱,無論披著什麼皮,江湖的本色還是血色的。
“蓬!”
張玉落到鬆軟的地麵。
院中鋪了層薄薄的落葉,物什放在應有位置,福威鏢局對於創始人的隱居之所,並未放任不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遣人來照看,隻是年頭久遠,無人居住,難掩荒敗之氣。
後院有間佛堂,張玉點燃蠟燭,光亮照滿室內,尚算潔淨。
佛龕上供奉的是彌勒坐像,下方是密密麻麻三十幾塊神主靈牌,皆為林姓,從最上方的‘忠’字輩,到最下方的‘遠’字輩,年代久遠,不少木主漆跡斑駁,已然腐朽。
左右銘刻兩句對聯,‘忠義流芳遠,承嗣後福長。’
人處於紅塵世間,越缺什麼,越渴求什麼。
隻是天生器具有限,往往是得一物,失一物,
渡元和尚抵抗不住誘惑,還俗之後,修煉了辟邪劍法,複了林姓,在江湖上乾下轟轟烈烈一番事業,快哉恩仇數十年,餘威影響至今,隻是流芳雖遠,後福難長,
張玉看向那幅對聯,心中想道:“林遠圖並未按字輩,給收養的義子起名,晚年隱居於這座小小的佛堂,也不知是否心生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