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城裡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杏街上,行人依稀,轉角有座茶館,臨街的灶台爐火旺盛,裡間八張方桌坐滿了人,樓上隱隱有簫聲傳來,悠揚清脆,倒能撫平浮躁俗世之心。
“登登登!”
茶博士托著木盤,上了二樓。
樓上有四張圓桌,取的便是四平八穩、天圓地方的好寓意。
雅間當頭,有個小隔間,竹簾垂下,平時偶有行走江湖的下九流藝人,在此苦命賣唱,賺取些盤纏,豐儉全憑客人打賞,茶館照規矩隻送一壺茶,兩碟點心,其他概不過問。
“先生,茶來了。”
簫聲暫歇。
“請進。”
茶博士左手托著木盤,右手掀開竹簾,側身而進。
隔間逼仄,隻放著一張木案,一把官帽椅。
“掌櫃的送您一壺龍井,一碟南瓜子,一碟蜜餞,願先生走南闖北,有甜無苦。”
茶博士看了眼桌後客人,忙低頭倒茶,順便藏起目光中的驚異。
來茶館賣藝的,多是缺衣少食的老弱病殘。
而那人穿著身質地上乘的玄色長袍,腳踏長靴,似非凡品,且單說頭上帶著的那頂皂紗帷帽,紗垂至頸部,以掩蓋麵容,便是城北無施堂所出的上等貨,八錢銀子一隻,當抵自己兩個月的薪錢。
那人看了杯中飄起的茶末,輕笑一聲:“不求有甜無苦,若得先苦後甜,已然極好。”
茶博士笑道:“先生惜福之人,萬事無憂啊。”
“借你吉言。”
“甲字號雅間的厲老板,打賞先生七百二十文,已經記在櫃台上了。”
“愧領了。”
茶博士心裡再如何覺得此人古怪,臉上又豈會表露出來,開茶館的,也算吃半碗江湖飯,見慣了稀奇古怪的人和事。
有家藏萬金者,平素最大愛好,便是穿著破爛溜溜一口鐘扮成乞丐,沿街行乞,爭吃狗食。
有家徒四壁者,典賣妻女,借了高利,隻為給自己置辦一身體麵行頭,出入茶館勾欄,裝出高深莫測的樣子,其實囊中掏不出半兩紋銀。
“替我謝過厲老板,還有貴號掌櫃。”
“先生慢用,還有需要,隨時喊我。”
茶博士說了句客套話,拿著木托盤,掀開竹簾退了出去。
正當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鬨哄哄的響動。
張玉端起茶盞,走到隔間臨街的南側,掀開半邊窗戶,正好可以看見一樓臨街那半邊。
茶館素來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聚集之所,打聽消息便宜所在,而方才所奏的《清心普善咒》,當世會者,寥寥無幾,其中之一的衡山劉三爺,坐擁萬貫家財,當然不會自降身份來茶館賣藝乞錢。
“曲師若能聽見簫聲,當知我來也。”
他撩開紗帷,吹開浮末,喝了半口衡山城的茶。
“嗯~”
“微苦,苦後回甘。”
瀟湘茶館大堂上,幾十個人對著桌上七隻茶杯,七個瓷環,儘皆震驚無言。
悲涼的胡琴之聲遠去,眾人望向街頭,那個佝僂身形轉瞬沒入衡山城的市井煙雨中。
茶杯不倒,瓷圈無缺。
“琴中藏劍,劍發琴音,除了瀟湘夜雨,莫大先生,還能是誰?”
“莫大先生,這…這怎麼可能?他不是與劉三爺不睦…”
白胡子冷笑道:“人家再如何,也是自己門中的師兄弟,豈輪外人說三道四,看你說的那些混賬話,幸好莫大先生他老人家不計較,不然斷的就不是這七隻茶杯,而是老弟你的頭顱了!”
黑臉漢子猶自後怕,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是啊…唉,不對啊,老兄你方才也沒少說啊,怎麼見了這七隻茶盞,就全成我的錯了?”
眾人的對話,被從二樓下來的茶博士聽入耳中,頓時愣了半晌,這幾日都在茶館賣唱的老頭,竟然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
張玉憑窗而立,樓上簫聲複起,樓下煙雨瀟瀟。
世事如棋,縱橫交錯。
茶館似台,粉墨登場。
白棠鎮那乞兒進城前,換了身素淨些的衣裳,又在街麵八文錢賣了頂洪油鬥笠,臉上還是烏七八糟的,悄悄在茶館找了個位置。
不過片刻,白發老者與青衣少女,步入茶館。
簫聲微滯。
之後,一個瘦高漢子,一個肩頭蹲著頭白猿的年輕男子也走了過來。
華山弟子相聚一堂,歡聲笑語溢滿茶館。
眾人言談之際,街當頭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身傳來。
陸猴兒抬頭望去,卻見十來個人,冒雨而來,穿著油布氈衣,腳步輕捷,手裡俱拎長劍,氣勢匆匆,他認出為首的高個老尼姑,法號定逸,正是恒山派掌門定閒師太的師妹,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火爆脾氣。
“令狐衝,你給滾出來!”
“參見定逸師叔。”
“你少來這套假客氣!令狐衝在哪裡,還不讓他滾出來見我,我倒要問問他,如何要助外人對付五嶽劍派的同門?”
嶽不群、令狐衝不在茶館,勞德諾為眾人之長,走到街麵上,與定逸師太見禮,見對方來勢洶洶,出言不善,也是滿頭霧水,不知大師兄又如何招惹上了恒山派的同門。
“這倒是奇了。莫非那儀琳小尼姑,又教田伯光擒了?”
張玉站在窗口,他不敢稱諸事皆曉,但某些方麵還是先知先覺的,原本令狐衝為救儀琳,與田伯光坐鬥回雁樓,才引起了恒山派誤會。
“不對,生死符的滋味,他也算嘗過了,再有色心,也不敢舍棄狗命啊。”
青衣少女從廊下,走向老尼姑,拱手道:“師叔,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大師哥一向俠義,愛護同門,如何會幫外人對付恒山派弟子?”
“哼,儀和你說說今晨發生之事。”
“是,師父,嶽師妹,事情是這樣的……”
昨夜儀琳在山中失足後,儀和帶著人四下尋了好一陣子,還是不見蹤跡,隻得先趕往衡山城向師父稟告,定逸師太素來護短,又極為疼愛最小的弟子儀琳,當即帶著全部恒山弟子,半夜入山尋找,卻無所得,又分散弟子繞著衡山城找了大圈,還是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