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軍情如火,還請大人不要再猶豫,從速整頓兵馬,快快啟程啊!”
“唉…”臧霸歎出口氣,卻還是答應說:“是,是…隻是點兵馳援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兒,遴選人馬,準備糧草,再加上…我駐守的這隨縣緊臨江夏,萬一我走了,那關四留下的兵馬急攻我隨縣?那又當如何?若是這隨縣也丟了…那大魏豈不是讓人捅的千瘡百孔?故而…唉…”
“還請使者轉告魏王,不是末將不去,而是…實在不好走,必須安頓好了,確保這南陽邊境萬無一失,如此…方能去馳援哪!”
這…
使者被臧霸的話堵住,一時間無言以對。
臧霸則下了逐客令,“公公遠途勞頓,來人,帶公公下去休息,好生款待…”
不多時,曹操的使者被領了下去,臧霸的另一個兒子臧舜疑惑,“若爹不想去救許都,大可以回絕了曹操,何必…故意拖延呢?如此拖延…反倒是容易讓曹操猜忌父親。若是爹想去,那這時候…曹仁新敗,整個曹魏謀臣多,能統兵的將帥少,這正是父親立下大功,入主大魏朝堂,成為大魏大將軍的時機啊!”
聽著兒子的話,臧霸把那天子的旨意隨手一丟,然後反問:“枉你熟讀兵法,還說時常鑽研那關麟的謀略、心法…怎麼?這樁事兒…你就看出來這點兒東西?”
臧舜咬了咬牙,“那…還有呢?”
臧霸向他解釋道:“一個關四就把大魏捅出這麼大個透明窟窿,就幾乎要讓那東吳走向亡國之路,現在的局勢,我們去許都乾嘛?”
臧舜想了想,他好像懂了,“爹的意思是,若我們去許都,那勢必被曹操推至前線與那關麟對壘,關麟…就連爹也要忌憚麼?”
“倒不是忌憚。”臧霸眼眸微眯,“而是沒有必要…嗬嗬,咱們這些老弟兄們都是當年追隨著溫侯一起打天下的,歸降曹操本就是權宜之計,這種時候,何必為曹操拚死拚活?再說了招惹那關麟乾嘛?之前招惹他的,沒一個好下場的,那小子…自然有特定的人去招惹!”
提到關麟那小子有特定的人去招惹,臧霸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個寶貝侄女兒。
哪曾想,就在這時。
一道清脆的女聲從賬外傳來,“叔父沒忘記,你、我當初的約定吧…”
說靈雎…靈雎到,這聲音正是靈雎發出來的。
臧霸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靈雎,事實上南陽距離洛陽城也並不遠。
但臧霸更想不到的是,這侄女兒胳膊肘朝外啊,一張口連句問候都沒有,就把話題引到了當初的約定,也就是關麟那臭小子身上。
臧霸麵露不悅之色,故意反問道:“什麼約定?我與靈雎有約定麼?”
“叔父是唬侄女麼?”靈雎的臉都綠了,露出一副那花容失色的模樣。“叔父,咱們當初可是說好的…若那天子被…”
臧霸哪裡忍心繼續唬騙這個寶貝侄女兒,不等靈雎把話說完,當即“唉”的一聲歎出口氣,然後說道:“記著呢,不就是若曹操失了天子,那我既投誠荊州,投誠你那如意郎君…關四那小子!”
——『如…如意郎君!』
這四個字可委實把靈雎的臉從花容失色的“綠”…給說到麵靨羞澀的紅。
“哪有…哪有什麼如意郎君啊!”
“還狡辯。”臧霸毫不客氣的說,“靈雎啊…你每次提到那關四,臉都是紅的,四個月前如此,現在還是如此,哈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怕什麼?怎麼…堂堂溫侯的女兒,我臧霸的侄女兒就配不上他關四?他若真不同意,那也好說,若然關四得了天子,叔父再加上一條,讓那關四娶你為妻,叔父方才心悅誠服的投誠!”
臧霸的話…就差把靈雎的臉說成一個紅透了的大蘋果了。
靈雎罕見羞澀的抿著唇。
“叔父…你…你又胡說,侄女兒尋你…是…是說正經事兒!”
“那關四與你不也是正經事?”
臧霸的嘴巴絲毫不客氣…靈雎一時間語塞。
就連來此的目的…一時間都要放在一邊,拋之腦後了。
被臧霸這麼一說,她心頭竟莫名的小兔亂撞…
——『如?如意郎君麼?』
…
…
距離許都隻剩下百裡之遙的兗州陳留郡。
“——這算什麼?”
此刻,在陳留城郊安營紮寨的一眾魏軍,中軍大帳處,發出了一聲響徹的咆哮。
很明顯,中軍大帳內的將軍正在對某件事兒表現出極致的不滿。
其實,這支來自淮南的兵馬,他們一路趕來,聽聞襄樊戰場的潰敗,一個個情緒本就低迷到了極點。
而這一道咆哮聲是曹真喊出來的,他剛剛收到了一條來自許都曹操的親筆書信,準確的說,是一道全新的命令——
“哪有這樣的命令…”曹真憤怒的將那竹簡甩給身前的張遼,“張將軍,你看看,你看看…哪有這樣的,之前還讓我們儘調淮南兵馬回援許都,可現在又讓我們回去…回去也就罷了,偏偏…偏偏…”
說到了讓曹真情緒激動的地方,他是垂頭喪氣直跺腳,“這簡直是羞辱啊,羞辱啊…讓我們回去就…就為了扮做那關麟的江夏兵,替他…替他關麟劫了東吳護送的馬隊,再將那諸葛瑾的族人悉數給送到江夏?這是羞辱我麼?這是奇恥大辱!”
沒錯…
曹操對曹真的命令,是將這支兵馬帶回去,然後假扮荊州軍,劫得諸葛瑾的族人,然後…讓他們一個不少、安安全全的送到關麟的地盤。
這在曹真看來,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簡直是極致的羞辱。
比起曹真的憤憤然,張遼顯得冷靜許多,他把這竹簡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後思索了一番,方才沉吟道:“也不算完全羞辱,至少後麵還有一條,將諸葛瑾族人送到江夏後,壽春兵馬迅速反攻淮南,奪回合肥,進攻濡須口,將大魏在這一年以來失去的城池悉數奪回來,將大魏以前沒有打下來的,也一並打下來…”
張遼語氣很平靜,但…他的心頭其實在悸動,沒有人比他…更想去攻東吳。
東吳殺了他的救命恩人,他已經無數次向曹操請纓過。
他甚至都想過就帶著八百弟兄,殺過去…
然後將東吳孫氏整個一族給屠儘,以血恩人的仇恨。
但…時局的發展,讓大魏與東吳突然就曖昧了起來,這也讓張遼隻能把這一份“恨”深深的埋藏在心頭。
他恨哪…
他恨哪,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敢邁出報恩的那一步!
可現在,反攻東吳的機會就在眼前,張遼的心頭已經是波濤洶湧,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必須儘可能的平靜,去引導曹真…按照曹操的吩咐去做。
“張將軍的意思是?”
果然,曹真順著張遼的引導去問。
張遼解釋道,“如今的時局迫使大王被迫做出這樣的選擇…既無法聯吳對抗荊州,那索性聯合荊州,將吳給一口氣吞了!二分天下——”
“什麼狗屁時局!”曹真才不願意相信這些,他憤憤然的一擺手,“不就是大王被那荊州使者要挾,逼他這麼做的麼?不就是平魯城徐晃與三萬魏軍兵士的性命麼?他關麟在襄樊戰場焚燒的我大魏兵士何止三萬?他當初怎麼不提這條件了?這是假惺惺…”
“可…現在局勢的主動權掌握在那關麟手裡,若大王不救,那大王將失去軍心、民望,將成為眾矢之的,就是九州之地,誰會為一個心似鋼鐵的大王效忠,誰會效力於一個置手下不顧的主公效力…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麵,子丹哪,你還年輕…考慮的無外乎是一場戰役的得失,可魏王考慮的卻是天下,天下呀…”
張遼的話帶著些許感歎,些許感慨…
這一番話的成效卻是斐然的,曹真像是被這麼一引導,突然就能體會曹操的苦心,事實上,曹真也不可能違背曹操的命令。
他唯獨有些不忿兒:“一想到要幫那關四做事,我就…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次竟還要幫他救人?唉,我現在是方寸大亂,文遠將軍哪文遠將軍,你說說該怎麼辦?你替我拿主意吧!”
“還能怎麼辦?”張遼頓了一下,然後提議道:“那關四這次算是不錯了,何況…合肥昔日是我丟的,我做夢都想要奪回來…”
“此番,不過是喬裝劫下諸葛一族的人,就當送個順水人情給那他好了…若能奪回來淮南、合肥,乃至於濡須口…江東一群小人,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大魏添亂,故而…就算是二分天下又如何?大王非楚霸王,那關家父子也非漢高祖!”
說到這兒,張遼的目光變得堅毅,他已經開始部署,“子丹將軍,你來假扮江夏兵士,劫掠諸葛族人,將其送到江夏;”
“而我…隻需三千人,足可以拿下整個淮泗,到時候子丹將軍再馳援而來,你、我一道兵進合肥,將大魏失去的悉數奪回來…此戰,若是有功,那子丹將軍是頭功,若是有過,那悉數是我張遼之過!”
這…
麵對張遼的提議,麵對張遼拋出的功過誘惑。
曹真很難不接受張遼的提議,他沉吟了一下,猛地一拍桌案,“如此安排甚為妥當,不過,進攻淮南,三千?哪夠?我給你五千騎,算上你原本的八百部曲,十日?文遠將軍可能定淮南?”
“十日?哈哈…”張遼笑了,像是總算有機會達成所願一般,無比釋然、開懷的笑了,“關羽從襄陽打到柴桑用了十日,他關羽快?我張遼又豈會慢過他?何須十日?繼子丹你成功劫掠那諸葛一族的族人後,五日之內,淮南收複,七日之內破合肥,十日之內兵臨濡須口,一切順利的話,十五日大魏雄兵君臨他建鄴城下,讓那些鼠輩膽戰心驚。”
聽著張遼這信誓旦旦的話…
曹真莫名覺得心裡有底。
他雙拳握緊,“那…就按大王說的,咱們就這麼乾,哼,便宜關四那小子了,就讓他先嘚瑟幾天,等你、我先滅東吳,在去殺他的威風——”
就這樣…
連夜,這支回援的曹魏淮南軍,迅速的調轉馬頭,又一次疾馳往壽春方向趕去。
隻不過…
此刻,東吳哪裡知道,它那空虛的淮南防線,正被一群虎豹財狼給盯上,給惦記著。
東吳又哪裡知道,護送諸葛恪赴許都城的這支隊伍,同樣被另一群豺狼虎豹給密切的關注著!
恍然一夜之間,三足鼎立的局勢搖搖欲墜…
兩分天下的時局,突然就…就又近了一分!
…
…
許都城,魏王宮殿。
遙遙,程昱的聲音響徹而起,驚起了那宮殿九脊之上本在熟睡的雀兒。
“大王…就…就這麼答應那諸葛恪的要求了?”
此刻,程昱的麵頰複雜至極,像是困惑、驚詫、迷茫、擔憂、驚悚…像是這許多情緒的複合體。
說起來,曹操答應了諸葛恪的條件,賈詡是提前知道的那個,程昱倒顯得後知後覺,乃至於…還把諸葛恪“變節”,簽訂契約的這條“假情報”傳到了東吳的驛館…傳到了東吳使者的耳中。
這…這無疑會讓他們做錯最錯誤的判斷,做出足以讓東吳亡國的決策。
程昱想不通…為什麼?大王這樣霸道、強勢的一個人,他怎麼就會答應諸葛恪…不,不是諸葛恪,而是那關麟提出的“完全不合乎情理”的要求。
而…麵對程昱的質疑,曹操沒有說話,他坐在王位上,卻是神色蕭索,一雙手狠狠的按壓著眼前的桌案。
反觀同初這宮殿中的賈詡,知道一切的他,此刻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事實上,曹操何止答應諸葛恪,配合他演這處救出“諸葛族人”的戲,按照他的吩咐去進攻淮南,進攻合肥,進攻濡須口。
除此之外,曹操還答應了諸葛恪最後一條,那就是十日之後,讓出許都!
“大王…”程昱還在勸,“就算…就算是為了那三萬魏軍,為了徐晃將軍,為了軍心與民望,可…配合他諸葛恪演戲可以,進攻淮南也可以,可…可放棄許都,這…這是帝都啊,大王這是要…要替漢天子遷都麼?大王想想此前的董卓、想想那李傕、郭汜,凡漢遷都…不祥,不詳啊!”
在程昱聲嘶力竭的一道道聲音中。
曹操的雙拳緊握,一雙虎目瞪開到最大,幾乎爆裂而出。
“大王…”
程昱還想說話,曹操是他的太陽啊!
他要捧起曹操這個太陽啊——
可現在,他看到的是日薄西山,是光芒不再,是被局勢的不利,被心頭的壓力給壓的就快喘不過氣來的曹操…
“大…(王)!”…這次,程昱的話才剛剛發出,曹操終於開口了,他緩緩起身,走到這大殿中巨大的窗子前,窗子可以遙遙望見那高聳的階梯,望見他與諸葛恪那一夜會麵時的高台。
曹操望著那高台,他感慨道。“仲德,你可知孤那一夜見到了什麼?”
“什…什麼?”程昱驚問。
曹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食指,比劃著指了指天穹。
程昱也隔著窗子望向天,可似乎天穹中除了那一片片雲朵,除了那浩日外…什麼都沒有。
曹操的目光也緩緩的抬起…
與程昱區彆的是,眼前的這一片天讓曹操回憶起那一夜…他與諸葛恪聊了整整一夜,就在破曉之時,他抬起頭,看到的那無比驚悚的一幕。
也正是這一幕…讓曹操意識到。
許都城…他根本守不住!
乃至於洛陽,他也守不住,那一刻的曹操他隻想遷都,甚至…他不想遷往洛陽,他想遷往鄴城!
他想離開這個讓他恐懼的地方!
恐懼的天穹之下——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