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六一不說出來,隻在肚子裡嘀咕而已。但礙於老朋友的麵子,老黃還是答應幫給車老板說一聲,打個招呼,每月租金由500元降到400元,這點是可以辦到的。有了一個不壞的結果,出來給周鐵巴一說,高興得他硬要拉六一去進一趟飯館。六一推托再三,最後說乾脆去喝杯茶好了。可周鐵巴不乾,他的算盤更精:“六一,一杯茶好的三十、五十,吃不起不說了,一般的茶也是五元,最差最差的素茶也是三元,白開水也是三元,那是一個位置錢呐。可我請你去吃魚火鍋,每人才7元,魚隨便吃,一上坐不也給你上杯茶,還有豌豆什麼的,7元又喝茶又吃魚,還管飽,有啥劃不來的?何必喝那清湯寡水的茶呢?喝餓了,沒得飯吃,又是一筆錢,可苦來著呢?”
六一點點頭說:“你比我還會算,不過這麼便宜的魚,大概不那麼新鮮吧?”
“放心,我去守到他剖魚下鍋。”
“他那火鍋油是泔水中提出的吧?”
“管他哪裡提的,在大餐館,你就能保證他們不用泔水油?再說,眼不見為淨,眼不見心不煩,熬過的就是消毒了,增產節約嘛!當年紅軍長征彆說是泔水油,連泔水都端不到呢……”
“彆說紅軍,就是我們過糧食關,也撈過泔水中的飯漬、菜漬吃了。那是特殊環境的產物,不少人就要餓死,那時人看人都是綠眉綠眼的,恨不得見人就咬一口,啊哈哈……”“現在下崗職工也快成討口子了。你看這周圍來的有一半是農民工,還有更多的下崗職工,連這兒也來不起啊!”
六一這才把細一看,果然不少赤膊的農民工,有穿迷彩服的,有穿廣告服的,大都是20~40歲之間的青壯年,他們憑著青春的勞力遊竄在大街小巷,乾著最低層下最苦最累的工作,收入也最為微簿,可不來又能乾什麼呢?他們為什麼要離家?家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語言麼?家的溫馨到哪兒去了呢?六一隨便問鄰近一桌農民工,他們回答證實六一的預見,他們剩下可憐的土地,已經養不活一家人。玉米、水稻、小麥,這些盛開的莊稼,猶如農家的裝飾,越來越輕飄,越來越小。土地有一部份退耕還林了,沒有了土地,農民還叫什麼農民?他們可憐的大地的果實僅僅能夠果腹。在生、老、病、死麵前,在子女高昂的書學費麵前,農民已經沒有任何騰挪的餘地和空間了。生存變得異常艱難啊。離開大地便有了悲壯的意義。這和下崗職工同樣:工人離開了工廠,還叫什麼工人?工人階級叫無產階級,也是千真萬確的,一點不假,憑雙手吃飯。現在雙手解放,都沒活乾。工人農民合起搶飯碗,農民工既有農民的農字,又有工人的工字,是社會的進步還是曆史的無奈?再問,他們七嘴八舌的回答。有的是季節性的候鳥,農忙時回家搶種搶收,農閒時外出打工,掙幾個現錢給兒女交書學費。而另一種是完全失去了土地的農民,一旦出了家後,便不知何時才能回家,大概是年後,春節吧。難怪中國春運高峰,震動世界。幾億人的遷徒和流動,踩轉地球,那麼些小國一聽這個數字,不嚇出一身冷汗才怪。若要從他們國家過,那肯定是浩浩蕩蕩,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地皮都要顫動。這是曆史上最大規模人潮流淌,是中國特色,是中國古風俗、古文化的交融體現,是曆史長河的熱情奔放。鄰桌一位曾是六一的學生的中年人張好文,一見老師,又勾起他高中的文學夢。在農民工中也有不少有文化、有知識、有抱負的青年,他們是新一代農民工,是社會發展的原動力。這個學生忘不了老師當年教書的情景,忘不了對文學的愛好追求,硬要六一老師幫他改寫一首詩,六一推托不過,隻好接過打開一看是一首《農民工》:
農民工
離開了土地,還叫什麼農民。
種的不是水稻、玉米,
而是悲壯的歎息。
離開了土地,
成了無根的浮萍,
漂浮在城市的角落裡。
手腳架上爬上爬下,
大街小巷的三輪蹬進蹬出,
第三世界的第三世界,哦,
新生的工人階級!
六一象當年改作文一樣改幾個字後補上幾句話在後麵:詩歌是勞動的號子,文學是飯後的牙簽,隻有生存才有生活,有了生活才有閒情逸誌,也才有文學。不幸餓你幾天,看看是文學管用,還是乾飯管用。——六一特補。
14元吃個肚兒圓。周鐵巴還要去蹬三輪,兩人即離去。周鐵巴要去付帳,一聽帳已付。好個周郎不僅不買帳,竟然大怒,指著六一鼻子罵:“六一,我把你仍然當成朋友,但今天你不夠朋友,太小看我周鐵巴了。遊戲有遊戲規矩,你懂不懂?嗯,你懂不懂。白活了幾十年,枉自還是一條漢子……”咋個說變就變臉,吼得六一丈八和尚摸不到腦殼,他有沒有喝酒?會如此暴跳如雷。六一不想吃他一頓飯,挨他一頓罵,心裡十分窩火,可又是多年的同學,一下子也拉不下情意,隻是問:“啥子事啊?你發哪門子火?”
“啥子事?你乾的好事!14塊錢嘛!1百4,1千4,1萬4老子都見過,前幾天老子蹬三輪,客人下車就忘了一個包,包裡就有現金八千元,還有證件,老子一分不少,在街邊等他一個小時回來,把錢一起退給他,他給老子錢,說是他不缺錢,回來是要找出國證件,說把八千元一齊給老子,老子一分不要。我們這些人窮是窮點,可骨氣不窮。今天我請你吃飯,是看得起你,正因為看得起你,才不做假。不花冤枉錢買排場,而把當年當知青的真情拿出來,花14元吃個飽就行。這是真情,實實在在的真情。可你卻背到就去買單,14元,我周鐵巴再窮,也還是出得起的,你彆狗眼看人低,太小看我周鐵巴了……”
六一開始忍耐,後來聽言語越來越不入耳,心中火星也開始燃起來。哼,老子吃你一頓,7元,你罵老子就值7佰元、7仟元,今天真他媽的起早了,毬眯白眼的,不說幫了他的忙,就是沒辦成,起碼也不能如此辱罵,太得罪了人嘛!是不是他腦子現在不正常喲?現下崗的工人中,真的出現不少異常的現象。有上吊的,有跳河的,有自殺的,有吃藥的,有……,想到此,六一才忍下這口氣。後來再聽,後來他說自己買單,可自己動也沒動過一步,於是立即站起對暴跳如雷的周鐵巴吼叫道:“老鐵巴,咋個是信口雌黃,打胡亂瞎說喲?你看到我的,我一步都沒離開,連尿都沒去屙過一次,我好久又給你把單買了,把錢付了?老實告訴你,老子今天一分錢沒有,真的純粹的無產階級,咋個買得起單哦……”一句話把牛高馬大的周鐵巴打來痿起,搓了腦殼,喃喃自語:“是啊,六一跟我一樣,一步沒離,我今天咋個搞的呢?……”正說話,老板娘走出來,對六一說:“剛才那邊有個中年人,說是你的學生,錢都幫你給了。你們還在吵啥子嘛?你們想再給我,老娘不嫌多。本來你們兩個就象餓癆子,三百年沒吃過飽飯一樣,糧食關投胎來的餓死鬼,一頓吃老娘十斤魚,照你們這樣吃,老娘隻有關門,賠不起,再拿點錢來……”
“逑才再給你拿錢,你店子門口上明明白白寫上‘7元一人’的魚火鍋,加魚不加價。咋個?白紙黑字,說出的話想收回去,沒門。”老板娘仍不放過一絲撈錢的機會:“給你們下魚都下了五回,每回2斤,就是10斤。10斤魚,每斤少說3元,都是30元,可你們一半都沒拿到,再交14元,基本上夠本錢,交14元來!”
“錢在這兒!”周鐵巴火起,舉起碩大的拳朝舊桌上一拳,直震得桌上鍋、碗、筷、碟、跳二寸來高,桌子由於油膩浸透很結實,沒裂縫,可卻見四個指骨印,二三毫米的凹凹,嚇得老板娘不敢再罵客人再要錢,卻掉轉矛頭直指其丈夫,一個比較麵善、憨厚的中年農民罵:“你這個草包,彆人給你送錢來,你不要,給他們說啥子實話哈!收二道錢又不犯法,砍不了腦殼的,你是一個喪門星,像這樣子做生意,虧本虧完,關門,大家散夥……”。周鐵巴不想聽那婆娘嘮叨,拉起六一就走出房門,對六一雙手合十說:“說氣了,原諒原諒。”“老同學了嘛,客氣啥,以後有啥子事,來找我就是。”六一回答完,兩人分道揚鑣。就在六一與周鐵巴爭吵的同時,田芬也與其母爭吵。表麵原因很簡單,其母嘮嘮叨叨說個沒完,說女婿沒當官,說女兒當初找他是瞎了眼,“不聽老人言,饑寒在眼前”。如何?現在該曉得啥子是錢了吧。當初勸你,你不聽,口口聲聲說什麼真愛情,世界上哪有什麼真愛情。中國人千年曆史都是媒人撮合,進了洞房才初次相見,不也過活!有錢才叫愛情,沒錢的日子好受麼?現在才曉得什麼叫愛情,有錢能使鬼推磨,難道還買不到愛情?我看你啊,那個時候給你介紹一個連長,軍官,你不聽,現在如何,後悔了不?你那個時候就跟中了邪的神經病一樣,口口聲聲說愛情,《天仙配》那是電影,假的。現在不是打假,假打麼,都是一回事……”田芬正心焦女兒的醫院實習學費錢從哪出,聽見老太婆沒完沒了的胡說,一時心急火燎,把躺在沙發上的母親看成一隻蟲,正是她白吃白喝嘮叨個沒完,頭腦一下一片空白,乾了些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其母咬痛了自己的手,才本能的鬆開。隻見其母氣喘籲籲半天才喘過氣來,大呼:“快來人啊,田芬要卡死我啦……”田芬站在一邊打抖,嘴青麵黑的,不知怎麼辦。隻聽那老太婆一邊哭一邊罵,一邊訴苦:“天殺的,你竟然想卡死我,我是誰,我是你媽。你看你,好凶啊!一步撲來,按到我的頸項就雙手卡,不是我咬你的手,你還不鬆手,你是鬼登哥變的,吃你媽的肉、喝你媽的血……”,卻沒人來。因各家都把門窗關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