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後整片血肉被撕下的瞬間,仿佛同樣有什麼封印被解開、一道金光從傀儡師身體裡裂體而出!依稀之間竟然也是龍的形狀,在半空中盤旋了一瞬、便立刻擴大到無限,輕輕一繞,密室內風雲驟湧。
“去!”蘇摩咬牙忍受,斷喝了一聲,“追你的肉身!”
那道從他體內出來的金光一個盤旋,旋即向著那一線裂開的虛空裡追去——又是喀喇一聲,在這道金光撞上黑暗空間的刹那,這個密閉的虛空忽然一個劇烈的顫抖,然後就如裂卵一樣四分五裂!
“蘇摩!”在結界破裂的瞬間,他聽到白瓔的聲音,“出來!”
蘇摩以手支撐著地,想從這個正在坍塌萎縮的空間裡走出,然而背後完全是一片血肉模糊,仿佛無數利刃在身體上剖過,露出森森白骨。那樣的傷勢,超過他以前任何一次。他的手幾次按著地麵用力,然而居然使不出力來。
空氣再一次因為坍塌而收縮,密度忽然變大的空氣讓他窒息,宛如魚離開了水。
“蘇摩!蘇摩!”白瓔聲音從上方那一道越來越大的裂縫那端傳來,焦急而驚恐。
如果再不出去、在這個結界毀滅的一瞬,裡麵所有東西就要隨之“湮滅”吧?
就在他再度使力卻無法起身的瞬間,忽然覺得一種力量從手上傳來。
那種力量是細微而堅定的,凝成一線、瞬間將他從地上拉起,直向那個虛空拉去。
頭頂上方、依然是灰白色,而腳下已經沒有了黑色的洶湧波濤。
黃泉之水在結界破裂的瞬間被巨大的力量倒吸回地底,蒼梧之淵的風浪也已然停歇。從困龍台上看下去,隻看到巨大的金索直垂向不見底的裂縫,那一線地裂竟似真的沒有底,她動用了靈力凝視著最深處、依然看不到終點在何方。
她的視線、被阻隔在了兩界的邊界上。
然而她的手、卻無法按住如此之多的傷口。
血從蘇摩身體各個部位湧出,染紅黑白兩色的石台,冰冷而殷紅,似是無法停止。
憑著那一線、不顧一切地將蘇摩拉出深淵,白瓔卻是束手無策。
直到這時候她才明白偶人自己掙斷引線的嚴重性——在這個封閉的、停止的空間內,一直受控於主人的傀儡竟然掙脫了引線!在時空都停止的空白區間內,由於偶人不願意和蘇摩一起赴黃泉地底冒險,出於自身的強烈意誌、竟然自動割裂了和傀儡師的聯係。
鏡像和本體第一次分離開來。
然而由於結界中一切都處於絕對靜止的狀態,所以平衡不曾被打破,一切暫時都保持著原樣,並未顯露。如今封印一旦破裂,靜止隔絕的結界就開始鬆動、慢慢重新溶入外麵的**,阿諾掙脫後的可怖後果便顯露出來——對應著偶人身上引線的位置、蘇摩每一處關節都仿佛被拆開,出現了一個個的血洞,不停地流出血來!
“白薇皇後,白薇皇後!”她用儘了所有方法,依然無法阻止蘇摩身上可怖的流血,終於忍不住脫口呼喚,在台上往虛空裡顧盼,希望能尋求到那個人的幫助。
然而在結界裂開、瞬間返回深淵之上的困龍台後,那雙眼睛再也沒有出現過。
“不用……”仿佛聽到她向著虛空求援,蘇摩忽然微弱地搖頭。
雖然處於極度衰弱中,傀儡師身上具有的驚人靈力卻依然下如往常那樣地保護著鮫人脆弱的**:每次關節上的傷口出現時、都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催著那個血洞迅速地愈合,肌肉生長的速度幾乎是肉眼可見。
然而,每次在傷口剛剛愈合的時候,傷口就會再度憑空出現!
仿佛傀儡被拔去了引線後、身上留下引線的洞,那幾個血洞頑固地出現在蘇摩的各處關節上,無論怎樣催合傷口都不管用。
她將後土神戒放在他傷口上、想用靈力給他治傷——然而不知為何,方才那斬斷金索的巨大力量、此刻居然半點也不見效果。血隻是越來越多,漸漸浸潤了整個石台,讓黑曜石和白玉的台子攏上了淡淡的紅。她居然無法動用後土的力量?
難道是……因為她沒有成魔,所以後土的力量隻閃現了一瞬就不再出現?
冥靈女子倉促之下直接用手去按住傷口,隻想讓血流緩慢一點,然而鮫人的血從冥靈虛幻的手掌之間穿過,冰冷而殷紅,不停地帶走傀儡師的生命。
無論靈力多強,鮫人的身體卻是脆弱的。
“白薇皇後……白薇皇後!”白瓔徒勞地張著手、看著血一滴滴從掌心流過,終於壓不住內心的恐懼,對著虛空顫聲呼喊,“快來!救救他!”
“啪!”忽然間虛空裡一聲脆響、一擊猝然落到了她臉上,打得她一個踉蹌。
“自己去救!這般沒出息!”頭頂那一線灰白裡,無聲無息浮現出了那雙眼睛,冷芒四射。那一掌打將白瓔從恐懼急切中打醒,訥訥:“我還未成魔,真的能繼承後土的力量?可我、可我沒法用出來……”
“那是你心神根本沒凝聚!”白薇皇後在虛空中怒斥,眼裡的神色淩厲,“所謂成魔、不過是試試你——你知道‘護’的代價是什麼?隱忍、犧牲、悲憫,這些如果你都具有了,才能繼承我的力量。我就是要知道你為了空桑、能犧牲到什麼樣的地步!”
仿佛是怒氣稍緩,白薇皇後凝視著白瓔,微微歎息:“你決心很大,那我就成全你——其實冥靈並非不可繼承力量,隻是——冥靈不能轉生,一旦我將力量傳給了你、在你消散後,力量也將湮滅,後土一係就將自你而絕!事關重大,所以我一定要知道自己最後一個血裔、是不是值得托付。”
白瓔恍然,隻覺忽然間不敢和那雙眼睛對視,低下頭去。
那樣的壓迫力啊……白之一族的先祖,空桑王朝的國母,千年後依然有著這樣的氣勢。
“你的本心純善,完全符合‘護’之奧義,所以我將力量傳承給你,同時在‘意識’還未消散之前,我會儘可能的指點你。可是……”白薇皇後的眼睛再度冷凝,審視著抱著蘇摩坐在血泊中的白瓔,“你的性格太柔弱仁慈,臨大事決生死之時、竟慌亂如此——千年後,我的血裔真成了嬌小姐了麼?擁有‘護’之力量、卻救不了想救的人?!”
白瓔低下頭去,一句話不敢說。
那樣毫不留情的怒斥、也隻有在少女時代獨居白塔神殿時,才聽訓禮女官說過吧?
“哈……隻知道罵彆人。千年前……你也有‘護’的力量……”垂頭聽訓間,她忽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出,虛弱卻冷嘲,“那時候……你、你可曾救回了你想救的人?”
一語出,虛空中那雙冷芒四射的眼睛、忽然間凝定了。
“蘇摩?……”白瓔詫異地看到一直處於半昏迷中的傀儡師睜開了眼睛。那自幼就盲的雙目中依然是混沌的碧色,然而眼裡、嘴角,全是鋒銳的笑意,用力從血泊中支撐起身子,看著虛空中的眼睛,斷斷續續地反問。
白薇皇後靜靜凝視著這個鮫人,眼睛黯淡下去。
“雖然有著一樣的臉,可你一點也不像純煌。”靜默了半晌,忽然,半空中一物啪的一聲跌落,“是不是因為這個東西的原因,所以你一點也不像純煌?”
仿佛被扯著引線拉回,一個偶人仰麵朝天地跌落,正好落在蘇摩懷裡。
偶人手腳上還有絲絲縷縷斷了的引線,線頭上滴著血。然而偶人臉上,卻交織著痛苦和快意,惡毒和譏誚的神色——白瓔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脫口低低啊了一聲:
不是錯覺……這一次,絕不是錯覺!
隻是從結界裡轉了一趟回來、阿諾居然又長高了半尺!
“不錯,它是在長大。”仿佛洞察自己血裔的任何心思,白薇皇後將那隻意圖逃脫的偶人從虛空裡扯回主人身邊,眼睛裡帶著厭惡的神色,“龍神出世、海皇的力量也隨之覺醒——本體和鏡像之間一榮俱榮,所以這個東西也長大了那麼多。”
“可如果繼續長下去……”白瓔陡然想起、自從見到這個傀儡娃娃起,它就似乎在不知不覺地慢慢長大,不由到抽一口冷氣,喃喃,“它會……”
“會長到和我一樣,就如孿生兄弟。”停頓的刹那,蘇摩忽然冷笑著回答,將那個扭動掙紮的偶人抓在手裡——他的手還在流著血,然而在抓住阿諾的刹那、他的氣色就明顯的好轉了。
傀儡師拎著那隻偶人,將一根一根斷裂的引線重新接了回去。
每接上一根,偶人的扭動掙紮就微弱一分。當一半的引線接上時,阿諾就安靜了。
然而,它的眼睛卻是一直不安靜的、幽綠的光在小小的眼底轉動,如同螢火。
“它本來也就是被我在母胎內吃掉的孿生兄弟。”傀儡師看著不停長大的傀儡,眼底轉瞬籠罩了往日一貫的陰冷和邪異,用滴血的修長手指勾起阿諾軟軟耷拉下來的頭,冷笑,“你看……它已經懂得要掙脫我了。將來就算它反過來吃掉我,也是不稀奇的。”
“蘇摩!”雖然對方是用這樣玩笑的口氣說話,白瓔卻已然覺得不祥,想一把奪過那個偶人,“扔了它吧……這種東西如果不扔掉,真的遲早會吃了你的!”
“不要管我。”蘇摩隻是冷笑,在她的手伸過來時、憑空輕輕一掠,“可以還我了。”
白瓔一怔、低頭才發現手上那隻穿著引線的指環已然落回了他手裡。
傀儡師將指環小心地套上阿諾的關節,然後將斷裂的引線續上——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眼底的陰梟和邪異一分分的濃重起來,仿佛又回複到了往日那樣的喜怒莫測。
——無法想象、就在片刻前的水底結界裡,他曾這樣憑著一線、牽著她走過那樣漫長無儘頭的路。安靜而溫柔。
“純煌的後裔,已經淪落至此了麼?”看著偶人和傀儡師之間的關係,被蘇摩方才迎頭一問鎮住的白薇皇後重新開口,歎息,“身上的‘惡’、已經到了瀕臨極限,壓倒你自身意識的時候了……怎麼會這樣。要知道純煌身上、是一點點的陰影都不曾有啊。”
“是麼?”傀儡師接完了最後一根線,嘴角忽地彎起,“一點點都不曾有?——若不是出於私心、他怎會泄漏海國的秘密,讓你和琅玕繼承那樣的力量?他知道那是你的心願——為了讓一個小姑娘完成這一生原本無法達到的心願,他擅自泄漏了族裡相傳的秘密,將上古早已封印的力量釋放。”
半空裡的眼睛平靜而冷澈,反駁:“錯。你不知道當時雲荒大陸上的情景——他雖是海國之人,但應該也是希望雲荒大陸能一統,不再延續戰亂,所以才把力量借給了我們。”
“是麼?”蘇摩忽地大笑起來,“我不知道我的先祖曾如此偉大……偉大到、要去悲憫雲荒大陸上的空桑人!他不知道他給海國帶來了什麼樣的命運麼?”
“連我都不知道琅玕會變成那樣,他又怎麼能預測未來的命運?當時的琅玕和我、是足以背負起這樣的力量的。”白薇皇後的眼睛,平靜裡帶著悲憫,看著縱聲狂笑的傀儡師,“無論怎麼揣測,心懷惡念的你、是無法了解純煌的。你玷汙了海皇的血脈——就算龍神出世、你也不能再繼承先代海皇的所有記憶。”
“我為什麼要去記……”蘇摩冷笑,慢慢支撐著站了起來,“鮫人的壽命實在太長,我連我自己的一生都已經快記不住,為何還要去記先代的事情?我隻要繼承那種力量——然後帶著鮫人們回到碧落海去!”
白薇皇後忽然沉默——那,是這個傀儡師的願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