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色城裡沉睡百年,除了六王裡的白瓔和紅鳶之外,十七歲的冥靈少年幾乎沒見過真正的女子。此刻乍然一看到這樣的絕色美人,心裡猛然緊張得要命,根本無法拔劍。
何況,對方身上完全沒有敵意。
“我把金冠送給你,幫你奪回王位――作為代價,你要燒掉丹書,還我自由,給我錦衣玉食的生活。”離珠將金冠握在手裡,一字一字道,嘴角浮出一絲冷笑,“老實說,我可不相信那個老世子青駿會守信放了我……你是夏語冰的兒子,選你當同伴,應該可靠得多吧。”
青塬一怔:夏語冰……她居然也知道父親生前的事跡?
“我自小受了各種教導,讀過很多書。”離珠嫣然一笑,望著那個少年,“我很敬慕你的父親――可惜,這樣的好人往往是活不長的。”
也許是方才被蘇摩驅逐了心魔,她那一笑美如春風,沒有絲毫陰暗,讓少年一瞬間呆了。
“這頂金冠,你到底要是不要?”離珠望著他發呆的樣子,抿嘴一笑,抬起纖細如美玉的雙手捧起金冠,遞到他眼前,“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我隻想找一個好一點的同伴而已……我受夠了。”
“……”青塬望了望真嵐,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最終還是遲疑著緩緩伸出手,拿起了那頂金冠。
“這樣重。”在那一瞬,他詫異地喃喃。
離珠微微一笑――是的,象征著王權的冠冕是沉重的,可每一個獲得的人,卻終身都不願意再放下。
在她說話的時候,真嵐一直在一旁默默用幻術揣測她的真實意圖,然而的確沒有感受到絲毫惡意,便暫時沒有反對青塬接受這頂金冠。
“好,離珠,我答應你:一旦你幫助青塬奪回九嶷郡,你就將得到永久的自由之身。”真嵐緩緩開口,豎起了手掌,“我們擊掌為誓。”
離珠豎起手,頓了頓,忽地一笑:“皇太子殿下,和你擊掌後誓約便開始生效了――如果我違背,應該會遭到你的咒術的反噬吧?”
真嵐望了望這個女子,有些詫異:這樣一個聰明的女子。
“不過,”離珠爽快地伸過手,拍擊在他掌心上,揚頭道,“我還是和你立約。”
外麵的暮色逐漸深濃,回頭望去,冥靈軍團的影子更加清晰地浮凸出來,每一個戰士都沉默地騎在天馬上,麵具後的眼睛黑洞洞的。
“你們先去處理九嶷王宮那邊的事情吧。如果萬一有閃失,立刻聯係赤王紅鳶――我已令她隨時準備接應你。”真嵐不再多說,擺了擺手,向著地宮深處走去“快去吧,在天亮之前結束一切。”
青塬站在那裡發怔,又是興奮又是忐忑,耳邊忽然傳來一句低語:
“對這個女人,還是要小心一些。”
――是皇太子殿下在離開後,暗自傳音警告。他驀然又愣了。
“走吧!蘇摩闖入王宮大鬨,如今那裡真的是空蕩蕩的沒人守衛了,”離珠卻沒有察覺,隻是難耐地對著那個少年催促,“九嶷王已經被殺,世子青駿一定還在眼巴巴地等著我帶回這頂金冠給他呢。”
說著說著,她眼裡忽然有了再也壓抑不住的大笑表情。
是的……是的,她,終於可以開始反擊了!終於可以將那些踐踏過她的人的頭顱,一個接著一個踩到腳下!
她在大笑中落下淚來,無法控製的捂住臉痛哭出聲。
“怎麼、怎麼了?”青塬怔怔的望著她,手足無措,帶著憐惜。
“我太高興了……”離珠抹掉眼淚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我們走吧!”
第二玄室和第一玄室之間,被一條深不見底裂淵隔開。
盜寶者們站在裂淵旁邊,望著斷裂的金索發呆――地下翻騰著熔岩,足以讓一切墜落的人血肉無存。而少主受了重傷,還在沉沉昏迷。如今,竟是沒有人再來帶領大家走出如此困境。
莫離和九叔在一旁低聲議論,一時卻無法想出適合的方法。
盜寶者的銳氣在拿到珠寶的一瞬間被消耗殆儘,此刻也沒了剛入地宮時候的那種一往無前的勇氣,各個手裡拖著大袋奇珍異寶,沒有一個人再主動站出來請命冒險。
閃閃掌燈照了照裂淵,滿眼的擔憂:回不去了……怎麼辦啊?晶晶還在上麵呢。
“你彆急,有大叔在呢,“那笙在裂淵前駐足,低頭望著底下翻滾的沸騰岩漿,不由吐了吐舌頭,安慰著焦急的閃閃,側頭望向一旁的西京,笑,“大叔,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你是劍聖啊!”
“死丫頭。”西京剛剛在牆角坐了片刻,無奈地搖頭站起,笑罵一句,摸了摸那笙的頭,“我想先歇一下都不行?”
“彆摸!彆摸!”那笙跳了開去,不滿地嚷嚷,“老被人摸來摸去就長不高了!”
那邊九叔和莫離聽得這句話,卻齊齊驚喜上前,一揖到地:“請劍聖出手相助!”
“這個麼……”西京卻故意沉吟,不作答。
九叔老練,心念急轉,望著西京陪笑道:“若得劍聖相救,我們願將此次所得珍寶與劍聖共享!”
“這還差不多……”西京眉頭展開,嘿嘿笑了一聲,彈了彈手裡的光劍,剛要開口,卻被那笙搶了先。
“你訛詐人家啊?”那笙看不過眼,卻發作了起來,“反正你也要帶我離開這裡,鋪條路不過是順手――人家的東西是拿命換來的啊!你好意思要?”
九叔連忙上前阻攔,連連作揖:“姑娘言重了,盜寶者一貫有恩必報,若得劍聖救命之恩自然會傾儘所有報答。”
“傾儘所有,倒是不必。”西京靠著牆,懶懶道,“我隻要一樣東西。”
“劍聖請說。”九叔連忙側耳過去。
“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享殿裡燭陰的骨架了。”西京倒不客氣,施施然攤開一隻手來,“它骨節裡的二十四顆辟水珠,是你們拿了吧?”
“哦……是,是!”九叔倒是沒料到對方提了這麼一個要求,連忙答應。
在如山的珍寶裡,比辟水珠珍貴的也不在少數,劍聖單單提出要這個倒是奇怪。他望了莫離一眼,點頭示意。莫離連忙搜索行囊,在一個皮囊裡摸到了那一袋辟水珠,雙手捧出,交到西京手中。
“少了一顆。”西京隻是隨手掂了掂,便道。
“還有一顆在我這兒,”閃閃紅了臉,從懷裡摸出一顆鴿蛋大的珠子,卻有些不舍,“是……是音格爾送給我的。”
西京笑了起來:“算了,你留著吧。反正也夠了。”
那笙看不過去,氣鼓鼓地開罵:“你還好意思搶人家小姑娘的東西?――這都是什麼劍聖啊?吃喝嫖賭搶,簡直無賴!”
“噠”,聲音未落,一顆珠子忽然被扔到了她手心,她下意識地握緊,抬頭卻看到了西京懶洋洋的笑容:“給我好好收著這個吧……將來用得著。”
“嗯……啊?”握著辟水珠,那笙愕然。
“笨丫頭,有了這個,以後你去鮫人那兒找炎汐就方便多啦。”西京沒好氣地彈了一下她腦殼,“我特意替你要來,真是不識好人心。”
“哎呀!”那笙霍然明白過來,連忙點頭,滿臉笑意,“啊,對了,拿著這個可以去水下!”
想了想,忽然又問:“可你另外拿了那麼多,用來乾嗎呢?”
“當然是賣啊!如果一旦賭輸了,還可以用來抵債――”西京坦然張開手來,得意地,“當然,我也得自己留一顆,將來好去鏡湖複國軍大營,喝如意夫人釀的醉顏紅。”
“……”那笙望著這個人,說不出話來。
“好了好了,“西京拍拍衣襟,把東西收好,站起來,“禮物也收了,該乾活了!”
盜寶者唰的退開,讓出一圈地來,想看看這個空桑劍聖如何跨越麵前幾十丈的裂淵。聽說劍聖一門技藝驚人,分光化影、斬殺妖魔無所不能――但是,除非他有浮空術,才能越過那樣深不見底的裂淵吧?
那笙也有點膽怯,望著底下沸騰的岩漿,拉了拉西京的衣角:“能……能行麼?跳不過去的話,會掉下去的啊!”
轉過頭望著那笙緊張的表情,西京笑起來了,順手摸摸她的頭:“沒事,掉下去了也倒是省事,連收屍都不必了。”
那笙更加緊張,連頭頂被摸都沒發現,緊緊扯著西京衣角:“那…那彆下去了!我們把辟水珠還給他們好了。最多等臭手來了再想辦法啦。”
“哈哈哈……騙你的,這點事情還不容易?我至少能有三種方法能解決。”西京大笑起來,轉頭指了指角落裡不聲不響探出頭來的女蘿,“喏,她可以隨意出入地底,如果她願意,完全可以從牆壁裡潛行到對麵,然後從那邊接上斷裂的索道。”
“噢……”那笙恍然大悟,看著麵無表情的,手足上還纏繞著清格勒屍體的雅燃,蹙眉道,“可是她大約不願意幫我們的――另外兩個法子呢?”
西京聳肩:“一個當然就是我自己跳過去了。”
“那可危險……萬一你跳的不夠遠,掉下去怎麼辦?”那笙望著翻騰著岩漿的地底,急急問。話音未落,忽然覺得懷裡一動――竟是那個石匣子忽然間劇烈地動了起來,裡頭的斷足不停地踢著封印的匣子,似乎急不可待。
“搞什麼啊!”那笙嘀咕著,騰出手去捧住那個亂動的匣子,然而手上的戒指忽然間放出一道白光,刺花了她的眼。
“好了,快打開封印!”西京望了望前方,忽然低聲斷喝。
那笙嚇了一跳,沒有回過神來――然而手上的光芒越來越盛,幾乎是照徹了整個漆黑的地宮!在皇天的光芒中,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慕士塔格絕頂上曾經出現過的那種強烈召喚,手被一種力量牽引著,她不知不覺地就抬起了手臂,十指扣緊了那個匣子。
“噠!噠!”石匣內的動靜也越來越大,仿佛那斷足在用儘全力掙紮。
她的手抓住了匣的蓋,上麵雕刻的繁複符咒烙痛了她,然而她顧不得了,隻是一味地用力掰開,用力到指節發白――”嚓”,隨著內外一起用力,那個石匣上出現了裂縫。
“打開!”西京再一次低聲催促。
那笙一咬牙,手上的皇天忽地射出耀眼的光,宛如閃電一樣帶動了她的手臂,瞬地將石匣剖為兩段!
“唰!”就在石匣斷裂的瞬間,裡麵一個黑影破匣而出,迅速掠去。
就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西京卻仿佛早已料到,迅速拿起了音格爾的長索,手腕一抖,長索便如靈蛇一樣直飛出去,一下子套上了那個掠去的黑影!
“啊……那隻臭手的腳跑掉了!”那笙望著空空的匣子,失聲驚呼出來,“怎麼辦!”
她打開了封印,可封印裡的東西卻自己跑掉了,怎麼對真嵐交代?
“真嵐還沒到,你乾嗎催我去把那個匣子打開?這回可糟了!”她氣急敗壞地對著他抱怨,然而,西京卻隻是笑,挑了挑眉毛,手腕一抖,往裡用力拉了拉,似乎是卷住了什麼東西:“彆擔心,沒事的。”
那笙還是心慌,後悔不及地跺腳。
“丫頭,亂叫什麼?”黑暗裡忽然傳來了久違的爽朗笑聲,“腳好好的長回了我身上了。”
黯淡的甬道儘頭,裂淵對麵,影影綽綽浮現出一個披著鬥篷的人影。
那笙怔了怔,還以為自己看花眼,再度揉了一下眼睛,終於大喜過望的拍手笑起來:“真嵐?真的是你!是你來了麼?”
“是啊,路上遇到一點事,來得有點晚,抱歉。”真嵐站在遠處笑了起來,然而他的聲音清晰傳來,仿佛在側,“不過,西京你在搞什麼,乾嗎要在我腳上套一根繩?”
“繩?”那笙一愣,卻看到西京大笑起來,驀地收緊了手裡的長索。
“喂,彆玩了!”劍聖的腕力不弱,然而對麵那個人影卻是巍然不動,隻是有點惱火,“解開解開,牽著我乾嗎?又不是狗!”
西京笑叱:“得,你快把繩係到那邊牆壁上,拉條索道出來――這邊有好多人過不來。”
真嵐愣了一下:“好多人?”
――星尊帝的地宮裡,怎麼會憑空忽然出來好多人?
“何必架橋那麼費事?你就喜歡作弄我。”真嵐一撇嘴,俯身以手按地麵,低聲念動咒語。喀喇一聲,地底仿佛有一股力量霍然湧出,從甬道兩邊擠壓而來,瞬間將裂開的地麵重新一寸寸閉合!
一條光潔平整的甬道重新出現在大家麵前,仿佛地麵從未開裂過。
一群盜寶者都被驚呆了,不敢相信地望著前方甬道那一襲飄然而來的黑色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