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盜寶者?難怪。”那個披著及地黑色鬥篷的男子走過來,看見了第二玄室裡的一群人,有些恍然地點了點頭,唇角露出一絲笑,望了望帶頭的莫離和九叔,“連星尊大帝的墓都敢盜,西荒人的膽子倒是越發大了啊。”
真嵐行動絕無一絲聲響,竟是不見如何動作,便悄然欺近了十幾丈。
“呀,你彆生他們的氣!”那笙忽然想起這裡是空桑人的王陵,連忙將閃閃拉到身後,攔在前方,“他們也隻不過想拿點東西,絕沒有動你祖宗的靈柩!”
莫離看在眼裡,心裡打了個忽棱:來人高深莫測,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的好。
然而這邊他打定了主意不招惹,那邊忽然就起了一聲尖利的呼叫,幾乎刺破所有人的耳膜。一個聲音狂怒地叫起來了:“什麼?你,是琅羌一鐧淖鈾錚俊?
聲音未落,雪白的光如同利劍刺到,瞬地就直取來人的心臟!
閃閃和那笙失聲驚呼,眼看著雅燃手臂暴長,忽然發難,向著真嵐下了殺手。
“小心!”西京反手拔劍,劍芒吞吐而出,直切向雅燃的手臂――然而畢竟晚了一步,女蘿的身體可以隨意伸縮,快捷無比,在他切斷那隻手的時候,雅燃已然從心臟部位洞穿了真嵐的身體。然後,那隻斷腕才頹然跌落。
真嵐退了一步,看著那隻手掉到地上――手上沒有一絲血跡。
“怎麼會?”兩隻手腕已經全斷,雅燃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怔怔望著地上那隻手,又抬起頭望了望真嵐破了一個洞的胸口,那裡麵空無一物,“你……你的身體呢?”
“被封印在另外一處。”真嵐望著這個女蘿,也驚訝於這個鮫人不亞於蘇摩的容貌――今天怎麼了,居然儘是遇到這些美得有些違反常理的東西?這樣美麗的鮫人出現在先祖的墓地裡,似乎隱隱讓人覺得一種不祥。
“是**封印?”雅燃忽然間明白過來,脫口而出。
真嵐臉色瞬地一變――這個地宮鮫人,居然能說出”**封印”這四個字!
他本以為除了冰族的智者,天下再也無人知曉這個可以封印帝王之血的秘密。
“天啊……真的有人用了**封印來鎮住了帝王之血?有誰能做得到這樣!”雅燃喃喃低語,臉色複雜,忽地大笑起來,“報應啊!星尊帝的子孫,終於還是被車裂!空桑亡了麼?告訴我,空桑亡了麼?!”
“是的,空桑一百年前已然亡國。”真嵐低聲回答,“如今統治雲荒的是……”
“啊哈哈哈哈!亡了!亡了!”根本沒聽他說後麵的,雅燃爆發出了一陣可怖的大笑。那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墓室裡,仿佛瞬間有無數幽靈在回應著。
亡了――亡了――亡了。
她儘情地笑著,仿佛要將數千年來積累的仇恨和惡毒在瞬間抒發殆儘。所有人都被她這一番大笑驚住,誰也不敢打斷她。雅燃一直的笑,一直的笑,直到那笙忍受不住掩上了耳朵,驚懼地躲到西京背後。
“她……她瘋了麼?”那笙怯生生地問。
西京默默搖頭,有些同情地看著那個瘋狂大笑的鮫人。
那一陣歇斯底裡的大笑終於慢慢停止,雅燃喘不過氣來,臉色慘白地俯下身去,揚起斷腕,地上那隻手驀然反跳而起,準確地接回到了腕口上。
雅燃伸出赤紅色的舌頭,輕輕舔了一圈,手腕隨即平複如初。
笑了那一場,她仿佛有什麼地方悄然改變了。
仿佛是積累在體內的怨氣終於儘情的發泄完畢,她整個人開始變得平靜,不再一味的歇斯底裡。雅燃冷笑著看了一眼西京:“你方才信誓旦旦的說可以解開我身上的血咒,莫非就是想讓這個人來出手?”
星尊帝的血咒,隻有身負帝王之血的人才能再度解開。
“是我的高祖封印了你?”真嵐霍然明白過來――在地底下被囚禁了七千年,怎能不讓人發瘋!他眼裡有沉痛的神色掠過,踏上一步,伸出手來:“我替你解開吧。”
“不!”雅燃觸電般地後退,“我不要出去!”
她望著黑沉沉的墓,嘴角忽然浮出一絲笑:“我再也不要出去……出去了,外麵也不再是有我位置的世界。我做了那樣的事,活該腐爛在地底。”
她平靜地說著,忽然間就從地底的紫河車裡全部脫離出來,坐到了玄室黑曜石的地麵上,盤膝端坐,舒開手,開始整理自己水草般的藍色長發。
她的身體白皙如玉,完全沒有在地底困了七千年的衰朽模樣。
“哎呀!”那笙叫了起來,發現雅燃的身體竟然漸漸變得透明。
“不要驚訝……我本來早已死了,隻是靈魂被拘禁,才不能從這個皮囊裡解脫。”她坐在第二玄室的地麵上,整理自己的容妝,愛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我靠著怨氣支持到如今,隻想看著星尊帝的王朝怎樣滅亡!”
頓了頓,她嫣然一笑:“如今,我總算如願以償。”
這樣盈盈地說著,她的身體越來越淡薄,幾乎要化為一個影子融入黑暗。
“……”真嵐一時間無語。空桑曆史上充滿了血腥的鎮壓和征服,其間不知道造成了多少無辜的亡靈。那樣的怨氣、即使千年之後也不曾真的消亡。
他無話可說,隻問:“你是誰?怎麼知道的**封印?”
那個鮫人女子端坐在玄室內,慢慢梳理好了自己的長發,將自己的容妝理了又理,終於仿佛心願了結,抬起頭對著所有人笑了:“記住,我叫雅燃,是海國的末代公主。”
一邊說著,她端坐的影子漸漸變淡。
在消失之前,她露出了一個遙遠的笑意,喃喃地講述了屬於自己的那個故事:“七千年前,我曾和大哥冰炎爭奪海國的王權,結果敗落。我的戀人被他殺死,我也被他強行送到了帝都伽藍去當人質。
“那時候我好恨!我不擇手段的報複他!結果……
“不過冰炎雖然贏了我,但也得不了多少好處――他重傷,半年後就死了。天意弄人……最無意於權勢的二哥純煌被推上了王位,然後代替冰炎死在了戰爭裡。”
“多麼後悔啊……我竟然做出了那樣的事!
“我再也沒有回到過碧落海,不能活,也不能死!……如今,我總算可以死去,但卻隻能在這土裡腐爛了……我再也回不去大海,就如落地的翼族回不到雲浮城。”
她的聲音漸漸淡去,帶著哽咽。
“不要擔心,“真嵐低聲道,“我會送你的屍骸回去。”
“啊?”那個淡得快要沒有的影子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斷然拒絕,“不!……我寧可爛在地底,也不要……再受空桑人的恩惠。”
“……”真嵐沉默下去。
七千年的恩怨仿佛一條鴻溝,割裂了空桑和海國,任何異族想跨越過去,都難如登天。
“那麼,我送你回去吧。”那笙輕輕道,對著那個逐漸淡去的幻影伸出手來,誠懇地,“我是中州人――我送你回去。”
那個影子凝視著這個少女許久,才發出了低低的歎息:“啊……中州姑娘,你有一個純白的靈魂哪……謝謝……謝謝你……”
她的聲音和影子一樣慢慢的稀薄,宛如融化在了千載光陰中,終化流水。
地上隻剩下那隻委然的紫河車,空空的囊裡剩下了一泓碧水,碧水裡沉浮著兩顆美麗的凝碧珠――那個絕世的鮫人公主,到最後隻化成了這些碧水明珠。
那笙俯下身,輕輕拎起那隻紫河車。
回過身,卻發現那一行盜寶者不做聲地拿走了所有東西,竟然在悄悄退走。
“喂!你們怎麼這樣?”她吃了一驚,有些氣憤地想追出去,“真嵐救了你們,怎麼一聲謝謝也不說?”
“笨丫頭,“真嵐把她拉回來,不以為意地拍了拍,搖頭歎息,“他們聽說我是空桑的皇太子,自然怕我追究盜墓的事情――趁著我對付雅燃,乾脆開溜。”
那笙明白過來,嘀咕:“唉,真是以小人之心度……”
“算了,“真嵐揮了揮手,不想再說下去,“我下寢陵去看看。”
“寢陵?”西京和那笙同樣吃了一驚,“去那裡乾嗎?”
然而真嵐沒有回答,在瞬間已經去得遠了。
華麗的寢陵密室裡空空如也,所有的珍寶都被盜寶者洗劫一空,隻留下了白玉台上完好的兩具金棺,沐浴在淡淡的柔光裡。
“啊?哪裡來的光?”那笙跟著真嵐走進寢陵,吃驚地四顧――盜寶者不是說空桑帝王的寢陵裡都是”純黑”的麼?如果沒有執燈者手上的七星燈照亮,沒有人能看得到東西。
“笨丫頭。”西京拍了拍她腦袋,“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手。”
“啊?”那笙低下頭去,驚訝地看到光線正是來自自己右手的中指。
神戒皇天憑空煥發出了光芒,照徹黑暗。四壁上鑲嵌的珠寶交相輝映,折射出滿室的輝光來,整個寢陵仿佛沐浴在七彩的光線裡,說不儘的華美如幻夢。
在光芒中真嵐走近白玉台,靜默地望著那兩具金色的靈柩,長久地沉默。
他先是繞著右側的金棺走了一圈,仿佛默讀著靈柩上麵刻著的銘文,臉色變得說不出的悲哀。然後怔了片刻,又轉過身去看著左側的金棺,眼神瞬地又是一變。
“他在乾什麼?”那笙壓低了聲音,竊竊問。
西京搖了搖頭――不知為何這一次見到真嵐,總覺得他身上發生了某種改變,仿佛內裡有什麼地方悄然不同了。連他這個自幼的好友,都已經不明白對方心裡到底想著什麼。
難道這一段時間以來,無色城裡又發生了什麼變故麼?
然而就在他揣測的瞬間,那笙尖叫了一聲。
西京抬頭望去,赫然看到真嵐霍地伸出手,去推開星尊帝金棺的棺蓋!
“你乾什麼?小心!”他嚇了一跳,按劍衝過去,想把真嵐拉開,生怕金棺裡麵會忽然彈出機關或是咒術反擊――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真嵐隻是站在那裡,隨意地一推,就推開了那個千古一帝的棺蓋。
然後低頭默然地望過去,眼神劇烈地一變。
“真的是空棺……”他喃喃自語,茫然中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絕望,“是他。是他。”
金棺裡鋪著一層寒玉,上麵襯著鮫綃,整整齊齊地放著一套帝王的袍帶金冠。沒有遺體。
在原本應該是頭顱的地方:帝服之上,金冠之下,隻放著一麵小小的銅鏡,光澤如新。
千年之後,在真嵐打開金棺探首望去的刹那,赫然便看到了自己的臉!
那一瞬間他如遇雷擊,臉色瞬間蒼白。沉默了片刻,他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拿起那麵銅鏡,仔細地看著上麵的銘文。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被證實了,空桑的最後一任皇太子失去了平日的控製力,回身猛地推開另一側的金棺棺蓋,撲到了靈柩上――
也是空的。
沒有遺體,隻有白色的薔薇堆滿了那具靈柩。那是白族王室的家徽。
白薇皇後根本沒有入土為安,她被丈夫所殺,屍體被封印在黃泉之下,隻遺下一雙眼睛沒有化成灰燼,穿越了千年一直在凝視著雲荒。而收斂時代替她放入棺中的,隻有這一簇簇星尊帝親手采下的薔薇。
這千年前被采下的花居然不曾凋謝,靜默地在寒玉上開放,在金棺打開的一瞬間,散發出清冷的芳香。
真嵐伸出手拿起一朵白色薔薇,指尖傳來鋒銳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