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在天空中那顆耗星猛烈爆發的刹那,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裡卻傳來了可怖的嘶喊,隻短短爆發了一聲,便被九重門阻隔著、回蕩在漆黑的室內。
“弟弟!”聽出了那是自己胞弟的聲音,跪在外麵的雲燭臉色唰的慘白,顧不得智者並未召自己入內,推開門便撲了過去,呼喚,“弟弟,你怎麼了?”
――弟弟是什麼樣的性子,她最是明白。能令他在方才脫口發出這樣的呼聲,必然是極其可怖的事情!
他、他到底怎麼了?智者大人……不是說要救他的麼?
那一刻的恐懼,令她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要闖入那個從不允許人進入的簾幕後去了,然而,就在她要揭簾而入的刹那,在那一聲忽然爆發的嘶喊後,簾幕內忽然又變得悄無聲息,仿佛空氣都凝滯了。
巫真雲燭一瞬間有些失措,進退不得,隻好僵硬著站在漆黑的神殿內。
某種奇特而肅穆的氣氛彌漫在黑暗內,令她不知不覺地重新跪倒,在簾外靜靜等待。
――昨天是開鏡之夜,神遊物外的智者忽然回魂了,聽從了她的祈求,令她持著冰之令符去往刑部天牢中將雲煥帶來這裡。然而,狂喜的她將重傷不能行走的雲煥背上白塔神廟後,便被命令退出外麵等候。
她並不知道在裡麵智者大人和弟弟說了什麼――裡麵那麼安靜,應該是智者大人直接將“話”送入了弟弟的心底。
長久的寂靜中,隻聽雲煥忽然在黑暗裡斷然回答了一個字――
“好。”
然後忽然間傳來簾幕拂開的聲音,仿佛那個簾幕後有什麼東西湧出來了――然而,接著就沒有了任何聲響,黑暗裡隻有看不到底的沉默。
――直到方才那個刹那,弟弟忽然爆發出了這樣慘烈的呼喊。
她不知該怎麼辦,隻在這亙古不化的濃重黑暗裡顫栗。
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呃……”一個模糊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了,吐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雲燭,進來。”
“智者……智者大人?!”黑暗中的女子卻是一震,隻覺得這個平日聽慣了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怪異――隻是短短一瞬,智者大人的聲音竟似變得陌生。
她恭謹地推開了門,膝行著將臉貼在簾子上,斷斷續續地問:“您……您救了我弟弟麼?”
“雲燭……”黑暗裡那個聲音帶著無儘的疲憊,“把你弟弟帶回去。”
帶回去?
雲燭一怔,不明白智者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習慣了服從一切的她下意識地彎下了腰去,從簾子底下探手進去,將一動不動伏倒在地的人拉了出來。隻不過一個多月,豹一樣強健的弟弟忽然變得那樣輕,消瘦得如同一個孩童,一動不動地靠在長姐的臂彎裡,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
黑暗裡她看不清弟弟的臉,卻知道他並沒有醒轉。
然而她托著他的後背,發覺他身體異常的熱,仿佛骨子裡有地火在運行,整個身體發出微微的顫抖,卻沒有絲毫的聲息。她微微動了一下他的手臂,發現關節還是呈鈍角地垂落下來,所有的肌鍵和軟骨全部被切斷了,仿佛一個被拆散了線的木偶。
雲燭全身抖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毀掉了……一切都毀掉了。
就算智者大人將他從刑部放了出來,但他這一輩子都不能再握劍、不能再行走、不能再騎馬了!他將成為一個終身與輪椅和床榻為伴的廢人,連吃飯都需要彆人喂!
弟弟……弟弟他、怎能容忍自己這樣的苟活下來啊!
“智者大人……”她驚慌地抬起頭來,語音已經帶著哭泣,“我弟弟他……他的傷……求求您展現神力、替他……”
“帶他回去。”簾幕後那個聲音道,竟然有一絲疲倦,“立刻。”
帶……帶回去?智者大人是說,他從此不再管弟弟的事情了?
雲燭驚呆了:“您……您不是說……要赦免他的麼?!”
“赦免?”智者模糊地笑了幾聲,喃喃,“何止赦免……我給了他更多……”
“可我弟弟成了一個廢人了!”第一次忘了保持恭謹,聖女帶著哭音衝口大呼,“他成了廢人了!你不知道那個辛錐……那個辛錐把他……”
從來沒有一個人落入那個酷吏手裡還能活下來,而他卻是個例外。
“我知道這一個月裡他遭受了什麼,”簾幕後的聲音反而隱隱笑了一聲,譏誚,“我也知道這一個月裡你做了什麼。”
雲燭身體忽然僵硬,一種無法忍受的厭惡感從心底騰起,她彎下腰去、幾欲嘔吐。
“可憐啊……”簾幕後傳來了歎息,“為什麼可以忍受到如此地步呢?雲燭?你還能忍受多少?身體可以不要麼?靈魂可以不要麼?尊嚴可以不要麼?
“‘人’真是奇妙而脆弱的東西啊……你們的‘極限’,到底是在哪裡呢?”
簾幕後的聲音低低傳來,彌漫在黑暗裡,仿佛忽然間喚醒了什麼記憶,竟開始難以抑止地自言自語起來――
“雲燭,抬起頭來,讓我再看一眼吧……
“除了一雙眼睛外,你真的是一點也不象‘她’啊……七千年了,畢竟隻有一點點的血傳到了你身上……
“――你知道換了她會怎麼做麼?”
“她可是會連自己最愛的人都會殺的啊……”
雲燭感覺到懷裡昏迷的人忽然動了動,立時便忘記了智者大人的吩咐,重新低下頭了頭去看著弟弟。在黑暗中雲煥仿佛輕輕吐了一口氣,手指艱難地動了一下,吐出一個模糊的音節,似乎喃喃喚著什麼。
然而在長時間的刑求中,他的聲帶也已經被熾熱的鐵汁毀壞。
尚未醒轉的人在黑暗中開闔著嘴唇,喉頭微微震動,仿佛急切地說著什麼。
“智者大人……大人……”猜出了弟弟想說的是什麼,雲燭不自禁地顫抖起來,脫口低呼,“求您救救我弟弟吧!求求您!”
“救?”簾幕後的聲音忽然冷笑起來,“誰也不能救誰,隻有力量改變一切。”
簾幕後智者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一下,仿佛驟然感知到了什麼,他驀地開口,語氣肅殺:“雲燭,帶他回去。我沒時間和你多說了……‘那個人’已經來了!”
那個人?巫真一驚――隱隱約約地,她明白智者大人所說的是誰。
那個人……那個人。智者大人從來沒有說出過那個人的名字,然而她卻隱約知道那是誰。沉默的她是一個極好的傾聽者,曾用了幾十年漫長的時間、逐步地明白了在簾幕後高高在上的聖人莫測心裡存在的那一個結。
究竟是誰……會讓神一樣的智者大人等待了那麼久?
“去吧。”她正在思考,簾幕後卻傳來一股柔和的力量,一瞬間將她連著雲煥托起,推出了九重門外,黑暗最深處傳來喃喃,“好好珍惜這姐弟相聚的每一刻吧……我還要處理很多事情,時間已經不多了。”
“智者大人!”一瞬間被關到了門外,雲燭絕望地拍打著門,“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彆、彆讓他這樣活著!”
她的聲音已然接近嗚咽:“您知道他是無法這樣活下去……您答應過我…您答應過我的!”
然而黑暗的神殿裡深處,卻隻傳來森冷的回應:“不,雲燭。”
“他必須回去;
“他必須痛苦;
“他也必須毀滅……
“在毀滅中他將放出一生最盛大的光華。
“――此乃破軍之宿命。”
“破軍!”
在天空中那顆耗星猛烈爆發的刹那,伽藍帝都裡同樣有人脫口驚呼,震驚地抬頭看著天空――那是一群仙風道骨的黑袍老人,正坐在金壁輝煌的大殿內議事。
首先抬頭看到異象的是巫鹹,這個召集了十巫正在緊急磋商國務的首座長老有著驚人的預感能力,在星辰爆發前的刹那便抬起了頭,準確地看向了西北方的分野――就在他視線鎖定在那一顆破軍上的刹那,耗星爆發了。
血紅色的光芒在一瞬間籠罩了大地。
其餘幾位長老隨即抬頭,然而在抬頭的刹那、那道光芒已經收斂。
破軍爆發?!巫彭、巫朗、巫姑、巫羅、巫禮麵麵相覷,眼裡流露出驚駭的光――對高高在上的十巫來說,百年來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們如此震動。就算是這一次軍隊在九嶷和鏡湖大營連接遭到挫敗,也並不能令他們如此驚慌。
“耗星爆發?”巫鹹喃喃,拈著雪白長須的雙手居然有些顫抖――三百年一次的爆發,亮度超過皓月――這是多麼不祥的預兆,誰都明白。在如今空桑複辟、海皇重生的情況下,破軍的爆發,隻怕會引發滅國之禍!
可是雲煥已然被囚,奄奄一息。這種洶湧爆發的可怖力量、又來自哪裡?
“立刻派人去刑部天牢,看看雲煥!”巫朗霍然站起。
“還看什麼!”巫姑枯瘦的手指痙攣地抓著黑袍,尖聲大呼,“殺了他!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