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錐倒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氣,細小的眼睛裡閃過一抹雪亮的光,審視著麵前這個女子,恍然:“明小姐?……莫非是巫即家的明茉小姐?破軍少將的前任未婚妻?”
她渾身一震,無聲地默認。
“嗬嗬,嗬嗬,”陡然覺得有趣,辛錐笑起來了,“難得啊……明茉小姐居然來這裡了!”
他點著頭,饒有興趣地看她:“可真令人吃驚呢。我聽說巫即家族已經解除了你和他的婚約,另行給你安排了一個夫婿——怎麼還來這裡呢?莫非是……”
明茉的臉藏在黑紗後,下頷卻在微微顫抖,仿佛正在極力平定著自己的情緒,適應這個血腥地獄。看來,她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偷偷來到這個地方的。
莫非這個門閥之女,是真的愛那個沒見過幾次麵的未婚夫?
“所謂的婚約,隻代表家族的意誌而已。”明茉深深呼吸了幾口氣,這一次開口,聲音已然鎮定了許多,她本是個聰敏的女子,“而這次來,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辛錐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是麼?看來,又是一隻自投羅網的鳥兒呢!
“嗬嗬,明茉小姐已經是要彆嫁高枝的人了,這時候還跑來這裡,被巫朗一族知道了恐怕不好吧?婚約作廢一次也罷了,第二次又泡湯,隻怕小姐的終身就堪憂了。”這個侏儒有著可怕的聰明腦袋,立刻抓到了其中的關鍵,低低地笑,“那一匣珠寶,應該是準備好的陪嫁吧?——明茉小姐還真是舍得呢。”
明茉站在那裡,呼吸已經慢慢平定,漸漸顯露出天性裡本有的敏慧鎮定來。她嫌惡地避開了視線不看他,道:“求獄吏大人高抬貴手,讓我見他一麵。”
——如果現在不見,隻怕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然而一想起那個隻見過幾次的人,她的心裡就有極深的刺痛和欣悅——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永彆?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就這樣……他們本來應該是相伴終身的人啊!
“哪裡,明茉小姐太客氣了。”辛錐打量著這個貴族女子,語氣卻忽然一轉,“隻不過破軍少將是元老院下令關押的死囚,沒有巫彭元帥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進去見他——在下比任何人更知道犯了規矩會落得什麼下場……”
他笑著掏出那一匣子珠寶,推了回去:“所以小姐這個請求,在下可辦不到。”
這樣的拒絕不啻於當頭一棒,明茉身子微微一晃,然而卻很快恢複了鎮靜,冷定地回答:“如果獄吏覺得不夠,我這裡還有一些。”
酷吏辛錐除了折磨囚犯之外,也是個極為貪婪的人,一向有收斂金錢的嗜好。
——這一點,她來之前並不是沒有打聽過。
然而那個侏儒卻笑著搖了搖頭,不為所動:“錢當然是好東西。可腦袋一旦丟了,可是有再多錢也買不回來的啊,明茉小姐。”
沒有料到會獲得這樣毫無餘地的拒絕,她一時間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裡麵的拷打還在繼續,嗤啦一聲,有沸水潑上血肉的聲音。她看到門內牆壁上那個血紅的人形忽然扭曲了,一直一動不動的身體拚命掙紮,發出了非人聲的劇烈嘶喊,整個刑架都仿佛被搖晃得要掉落下來。
“啊——”她脫口喊了一聲,緊緊捂住了嘴巴。
“吵死了!”辛錐被那陣嚎叫打斷了話頭,大為不快,對裡麵厲喝,“小心點,彆一下子弄死了!說好了還要活上三天,少一個時辰我就剝了你的皮!”
“是!”裡麵有獄卒戰戰兢兢的聲音。
鐵門當啷一聲關上,所有的聲音又在瞬間微弱下來了,如同隱隱約約的地獄深處傳來。
看著密閉的鐵門,明茉的心理防線卻在一瞬間崩潰,幾乎要衝口驚呼——他、他是不是也在這個活地獄裡?他……如今怎樣了?還活著麼?連一個普通的北越郡犯人都遭到了如此酷刑,何況是被十巫親口下令囚禁的他!
“你……你想怎樣?”她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聲音顫抖得厲害,“求求你了!”
“我想怎樣?”辛錐摸著自己尖尖的腦袋,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笑起來了,“除了錢,你還能給什麼呢?”
“……”脊背上那條冰冷的蛇又瞬地竄起了,明茉顫栗了一下,沒有說話。
她是聰明的女子,自然知道這樣的眼光意味著什麼——這個侏儒的眼睛裡仿佛長出了觸手,恣意地對她上下觸摸。她渾身的肌膚都起了戰栗,想拔腳離開這個陰暗而肮臟的地方,然而腳卻象釘了釘子一樣無法移開。
“錢再多,也換不回掉了的腦袋。可是……”辛錐邪邪地笑起來,手探過去,一寸一寸地摸上了她的肌膚,“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啊!”
他的手冰冷而粘膩,仿佛一條蛇在肌膚上遊動。
明茉打了個寒顫,全身細細密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地想甩開,卻被對方惡狠狠的威脅眼神震懾。
“要進去見他麼?要讓我放過他麼?……還是,想讓他和這個北越人一樣啊……嗯?”他的手一寸寸地探上來,遊移不定,聲音卻帶著得意,“尊貴的巫即一族的小姐啊……你想要怎樣呢?嗯?”
他隻有三尺多高,站起來還不到對方的胸口,卻踮著腳放肆地輕薄比自己高一個頭的貴族女子。
“彆這樣……求求你……”她不敢甩開這隻手,卻忍不住內心的厭惡,扯緊了衣襟,咬牙低聲,“你……你隻是個鐵城裡的平民!你敢這樣做,巫即大人知道了的話,不會放過……啊!”
那隻冰冷的手在她的胸口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停住了。
“巫即大人?”辛錐冷笑起來,譏誚地抬頭看著她,“巫即大人如果知道你跑來這裡,首先不會放過的是誰呢?有膽子的話,你去說呀……看看巫即巫朗兩族會是什麼反應?”
她怔住了——這個侏儒的眼裡,有著瘋子一樣的冷靜和敏銳。
他真的不是人。
“嗬嗬……所以說,明茉小姐還是不要反抗了……”那隻手又開始動起來了,惡狠狠地把她推到了那張長椅上,喘息著摸索上來,“你不是想要去見他麼?……不是想讓他少受些苦麼?……那麼……那麼……你就該學學巫真大人……”
巫真?巫真雲燭?
明茉全身劇烈地發抖起來,仿佛明白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難道說……難道說……雲少將的姐姐、巫真雲燭,也曾……也曾在這裡……
他的手已經撕開了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牢獄昏暗的火光下。
那是從小養尊處優的貴族才有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散發出馥鬱的香氣,觸手之處如同絲緞一樣的順滑。
辛錐眼裡已經冒出了火光,嘟囔著將嘴湊了過去,貪婪地吮吸。
身下的人在不停地掙紮,卻仿佛顧慮著什麼,始終不敢真正抗拒。這樣的掙紮更是引起了他心底裡熊熊燃燒的火——貴族!貴族!越是出身高貴的女人,越能激起他的**。什麼十大門閥,什麼貴族,還不是照樣被他這個鐵城賤民壓在了底下?
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在鐵城鍛造作坊裡渡過的童年,想起了那些恥笑和白眼——那些錦衣華服的男女策馬路過,抽著響鞭,將這個侏儒平民抽得滿地亂滾,如同打馬球一樣地踢來踢去,發出愜意的大笑。
可惡……可惡啊!那群裹著綾羅綢緞的豬玀!
他惡狠狠地一口咬在裸露的香肩上,興奮得難以自已。
“不!不!”
身下的女子終於尖叫了起來,不顧一切地從椅子上掙起,一把推開了壓在身上的侏儒,拉上衣襟衝了出去——她狂奔得那樣急,甚至根本沒有去拿回那一個匣子。
辛錐被狠狠地推倒在地上,肥胖的身子行動遲緩,一時間來不及起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明茉奪路而逃,不由將手狠狠砸在了地上——
該死的!這個拿喬作態的女人還是跑了!
做出那麼一副堅貞的樣子,卻其實根本不象她自己想象的那樣愛那個未婚夫婿……她這種貴族小姐,就算是對人動了心,做出這種聖女一樣奉獻自己不顧一切的姿態,又怎能象巫真雲燭那樣做出真正的犧牲?這群帝國的貴族,生下來血液裡就不知道“犧牲”是什麼東西。
巫真雲燭……一念及此,想起那個冰雪般冷定而高貴的女人,辛錐眼裡就又露出了曖昧的神色,嘿嘿冷笑起來——是的,是的,那個全帝國最高貴的女子,也曾屈尊躺到了他這張長椅上!
——看啊,看啊!他這個鐵城賤民得到了什麼?!
隻可惜,昨天半夜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了——
這個沉默的女子手持冰之令符,半夜裡狂奔到了刑部大牢,第一次居然開口說出了話,提出要將她的弟弟帶走。
他悻悻看著,卻不能抗拒——她手裡拿著那一枚可以號令天下的冰之令符,是智者大人身體裡凝結出的東西,比雙頭金翅鳥更高一等的東西,也是雲荒大地上至高無上的象征。冰之令符所到之處,甚至連十巫都要俯首聽命。
他知道,一定是智者大人已經醒來了……那個居於白塔頂上的神展開了羽翼,庇佑了這一對姐弟,將她從齷齪的汙泥裡帶出。
而雲煥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卻都是靠了自己姐姐的犧牲。
嗬嗬……辛錐從地上站了起來,喉中發出低啞的笑聲。
他並不怕巫真或者明茉把這事說出去——對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女子而言,被一個賤民所侮辱,萬劫不複的隻怕還是自身吧?誰會敢於說出去呢?
隻可惜……那樣雪白的肌膚,卻是再也吃不到了呢。
他嘟囔著推開了牢門,重新走入了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腥風撲鼻而來,慘烈的嚎叫撕破人的耳膜。這是一個暗無天日、血肉橫飛的世界,永遠與死亡、血腥、腐臭為伴,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陽光照進來。
——那也是他這種人一輩子苟活著的地方。
——他沒有彆的技藝可以立足,沒有彆的階層可以接納,隻能永遠、永遠地留在這裡。踩踏著血和肉,一步步的往上爬去。
明茉從陰暗的死牢裡狂奔而出,外麵已然是清晨,身後那些慘嚎和血腥味還在糾纏著她,令她想要嘔吐。她拚命地奔跑,從刑部大牢的側門跑出,根本沒有顧及自己衣衫尤自淩亂,衣襟被撕破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在寒氣裡顫栗。
她踉踉蹌蹌地跑著,幸虧一路上並沒有人看到她的樣子。
清晨的禁城裡人聲稀少,連一聲鳥雀的鳴叫都聽不到。街道上還沒有一頂轎子一輛馬車,道路兩側朱門緊閉,也不見有人出來走動——居住在權力中心的那些貴族們生活奢華,有著夜夜笙歌的習慣,往往要睡到日中方起。
在奔過了兩條街後,景風門已然在望,然而一個轉彎,她卻忽然撞入了一個人懷裡,
“啊?”那個人被她撞了一個滿懷,然而身形卻並不見搖晃。他退開了一步,隻看得她一眼就迅速地轉開了頭去,“怎麼了?小姐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麼?。”
她驚慌不安地掙紮著,想繼續逃開,然而那樣溫和的語氣卻讓她有些安定下來。
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張寧靜溫和的臉。
那個人看著她,眉頭微微蹙起,露出驚訝和關懷的神色。
“遇到歹人了麼?敢在帝都裡生事,定不會逃得過的——不要怕,現在沒事了。”他的神色是這樣溫和,毫無冰族貴族裡常見的冷漠和矜持,她隻看了一眼,便鬆懈了掙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