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總憂傷地望著我,慢慢放開我的手看“丫頭,答應我找一個你喜歡的男人,一個可以讓你哼著小曲跟他一起過日子的男人才嫁,彆為了幾間什麼破房子,就把自己當東西一樣換出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望著郝總的樣子,原本胖乎乎的臉真有了幾分清減。眼淚忽然湧出來,哭著對他說現實如此,曉雅命中注定如此,不是自己想怎樣生活就能夠怎樣生活。
郝總慢慢地說:“能改變多少就要改變多少,我願意拿錢給你,隻要你不嫌我這個人臟,不嫌我的錢臟就足夠了。”
我哭著搖頭:“我不能要你的錢,我沒資格。”
郝總用血紅的眼珠盯著我:“你當然有資格,我想看到你幸福。”
腦子裡正亂糟糟的,聽見郝員嬸從外麵進來,想是擔心郝總太醉過來探視。我背著身子擦乾眼淚,想跟郝嬸說點什麼,忽然抬眼看見郝嬸目光中的驚詫,這才發現郝總手上被我咬到的地方,齒痕深陷,觸目驚心。
慌亂著轉身出去,頓時感覺無地自容,衝出餐館大門,朝著某個方向飛一樣地跑,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裡,隻想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不知道怎麼會弄成這樣。自問不曾錯了什麼,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沒錯就能夠麵對一切,縱然我能坦然麵對自己的良心,恐怕這一輩子都沒臉再看見郝嬸。
眼淚早已經乾透,迷茫著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忽然想起很久沒有見麵的李娜,分開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她如今過得怎樣,腳步不自覺邁向以前打工的酒店,內心難受無比,隻想有個認識的人說話,哪怕片刻就好。
在大堂遇到以前的老板娘,大驚小怪地仔細打量我,酸溜溜地誇我幾個月不見衣服新了,人也長漂亮了。怪我挑上了高枝就忘記她以前對我多麼好,這麼久都不記得回去看她一次。
深深厭惡她言語中的曖昧,不承認她何時對我好過。
我書讀得少,可是我不笨,分得清人情冷暖。
見到李娜才像找到了親人,狠狠用手砸她的肩膀,痛哭著怪她這麼快把我忘了,問她如果我不來找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再見我。
李娜被我說得也哭了起來。喃喃地說從小一起長大,假如今天死去大家就是一輩子好朋友好姐妹,怎麼會忘呢,怎麼能不常常想起。
“做了小姐,走到哪裡都怕被人認出來,每天躲在店裡一步都不願意出去,爹娘都快沒臉見了,哪還有心情去會朋友。”
李娜深深牢騷:“哪天幫家裡把房子蓋起來,找個有水的地方跳進去,這一輩子就乾乾淨淨了。”
彼此抱頭痛哭,哭家人,也哭自己。
無奈地感歎為什麼我們都那麼命苦。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告彆了李娜,走到街上又覺得自己無依無靠。
這時候回家的長途汽車已經停發,更擔心家人會問起自己怎麼這個時候突然回去,思前想後,竟然沒有一個能去的地方。神情恍惚地四處遊走,某一刻徘徊在城外小河邊,差點閉了眼睛就跳進去。
隱隱像聽到像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距離太遠,仔細去聽又聽不十分清楚。很快釋然,這城裡我無親無故,即使人家叫的是曉雅這兩個字,也未必是在叫我。
一直到四周變得沉寂,黑黝黝不再看清楚東西,這才知道害怕,順著來時的路,驚惶地朝城裡跑,看見路燈才放慢腳步。
城區並不很大,可很多地方我仍然不是很熟悉,不知不覺慢慢朝瑞香源的方向走,隱隱覺得在熟悉的環境裡才更安全,畢竟還有漫漫長夜要熬過去。
在去雅香源路口的第一盞路燈下,意外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郝嬸,無助地四處眺望著,看上去那樣焦急和不安。已經是深秋,夜涼如水,郝嬸仍然中午時的衣裳,也不知道多加一件。
是在等我嗎?午後的那一幕,原以為郝嬸必定恨我,為什麼這麼晚會站在這裡苦等?
屏住了呼吸,轉身再逃。郝嬸看見了我,在身後大聲地喊:“曉雅,你彆跑,我身體不好,追不動你。”
被她的聲音震撼,再也邁不動步子。她的聲音,那樣無奈、心痛、和焦急。郝嬸追到我身邊,一把抓住我的手,感覺她雙手一個勁顫抖,不知道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冷。
隻記得傻傻地痛哭,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
郝嬸也久久無語,過了很久才用祈求的口氣對我說:“曉雅,你彆再跑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仍然堅決地哭,不肯被她拉走。
郝嬸絕望地拉著,忽然也低聲痛哭起來,夜深人靜的馬路上,她的哭聲刺耳而淒涼,紮得人心疼。我不敢再強,低了聲哄她:“嬸彆哭了,我跟你回去。”
郝嬸哭聲更響。
不明白她為什麼哭,不像生我的氣。隱隱覺得她不是在哭我,而是在哭自己。我不知所措,慌亂地想去擦她臉上的淚,手一動,卻被她更用力拉住,似乎擔心一鬆開,我又逃得無影無蹤。
隻好呆呆站著,不敢掙紮。
郝嬸低聲求我:“看在嬸子疼你,彆生你叔的氣,他是老糊塗老瘋了,今天喝多了酒犯病,沒有欺負你的意思,你千萬彆跟他計較。”
不知道郝總怎樣跟她解釋手上的傷痕,善良的郝嬸一定認為我受了傷害,事實上郝總並沒有傷害我,我本能地防衛而已。想起來應該向郝嬸解釋,卻毫無頭緒,不知該從何說起。
慢慢地跟郝嬸往回走。
近了雅香源,想起來問店裡的情況,郝嬸邊走邊講我走後郝總怎樣怪她沒拉住我,店裡怎樣亂成一團,關了門四處找我,現在分頭去找的人還都沒有回來。
才知道在河邊聽到呼喚我的聲音,也是店裡的工人。我對郝嬸說對不起,郝嬸搖頭:“彆這樣說丫頭,你叔和我對不起你才是真的。”
紅著臉對郝嬸說叔沒怎麼樣,是我太緊張了。郝嬸深深歎了口氣,然後飛快地望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奇特而怪異,夾雜一絲緊張,看得我心中一緊,暗暗猜測她是否已經知道郝總的非份之想。
應該是知道的吧,郝總看著我的時候,雖然時刻都裝做若無其事,但任何人稍加留意,就可以明白他的異樣。縱然他老奸巨滑可以逃過春紅鳳霞的眼睛,但是跟了他一輩子的郝嬸,怎麼可能看不清楚?
可是既然她已經知道,怎麼會這樣堅決地留我?應該迫不及待我走才對。
思維接近混亂,恨自己愚笨,無法弄懂這一切。
回到雅香源,看到郝總一個人坐在大廳裡,四周丟滿了煙蒂,正眉頭緊鎖,看見郝嬸拉著我進來,一下子站立起來,幾乎要衝上前來迎接,隨即就定立原地,臉上一瞬間已經變換了無數種表情。
迷茫地看他表情變換,忽然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很重要,被人這樣深深在乎。
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感覺這老東西已經瘋了。
默默往自己住的房間走,郝嬸亦步亦趨,這時候仍不肯把我的手放開。低聲說:“鬆開吧,既然跟你回來,不會再不打招呼就走。”
郝嬸還是一直跟進了房間。低聲問我:“你真的不再生你叔的氣?”接著說:“你叔是好人,對人沒有壞心眼,真的是怕你受委屈,才不想讓跟彆的孩子一樣你糊裡糊塗找個婆家嫁了。”
不明白郝嬸的態度:“你跟叔結婚的時候,是彆人介紹還是你們兩個自己戀愛?”
郝嬸搖頭:“今天怎麼能和那時候比?現在年輕人都講究自由戀愛,一輩子很長,兩個人貼心了日子過得才幸福。聽嬸的話,過幾天回家跟說彆急著說給人家,暫時先在店裡幫忙,有機會讓你叔給你安排個工作,在城裡找對象,總比在農村找一個強。”
被郝嬸說得有些心酸,迷惑片刻,問她:“春紅和鳳霞都是你們親戚,她們不是都要嫁在農村?為什麼偏偏對我這麼好?”
郝嬸說:“你叔疼你,我心疼你叔。跟了他一輩子,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你沒看見你從店裡跑出去之後,你叔難過的樣子,像丟了魂一樣在店裡大喊大叫。”
不接受這個答案:“什麼叫都疼我?我憑什麼?”
郝嬸很久沒有作聲,隱隱歎了一口氣,用接近哀求的眼神望著我:“曉雅,答應我再也不要偷偷離開,嬸向你發誓,這一輩子拿你當親生女兒那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