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田是個二人轉迷,除了沒機會,有機會就到雙城街裡二道街看一場二人轉。演二人轉他當然願意,可也是因為大冬天沒地方演而一口否決了。金昌英說,你要整好了,縣委蘇書記有可能把你們大隊當成個點兒。你沒看蘇書記總往你們屯子跑?王玉田說,當個點兒那當然好,可是哪有那麼大的地方搭台子看戲呀,這死冷寒天的,演的、看的,不都得凍乾巴了?金昌英說,你還沒明白把你這兒當個點兒是啥意思,那意味著今後能直接給你撥錢呐。年前《人民日報》樹了一個叫大寨的點兒,你瞅好吧,那肯定就幾十萬、上百萬地給撥錢了。王玉田精神了,他問,能嗎?能撥那麼老些嗎?金昌英說,那指定的,縣裡樹的點雖撥不那麼多,撥個三萬五萬的,不也行嗎?王玉田狐疑,說,能嗎?金昌英說,怎麼不能?縣裡、公社補助你們擴大肥源的款到帳了吧?王玉田說,到了到了,那到了。金昌英說,這不結了,咱們公社隻撥給了你們大隊,為啥?還不是把你們當成個點兒?王玉田眨巴眨巴眼睛,說,那也是有交公糧的指標跟著呢。金昌英說,我說玉田呀,你可彆在我跟前裝糊塗——交公糧的指標多了不假,但交公糧得的公糧款還不是入你們大隊的賬上?反正這事兒我跟你說下,你要實在沒辦法,我找彆的大隊去。辦這件事,我不能撥款,誰辦,我隻能從社辦企業那兒給誰擠出兩三噸煤來。
一聽說能給兩三噸煤,王玉田立刻來了精神頭,說,金書記,這事兒不我們辦,彆的大隊哪家能辦?再說,擴大肥源這事兒縣裡都拿我們當點兒了,這事的點兒肯定是我們,縣裡蘇書記總往我們這兒跑,不是這意思是啥意思?金昌英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可你要當那扶不起來的阿鬥啊!有些人,機會擺那兒、香油兒(利益)擱那兒,就是不敢去伸手,到頭來罵自個兒是窮命。王玉田說,知道知道,這事我們肯定辦了。金昌英說,辦?你們咋辦?辦得不好,還不如不辦。王玉田說,能辦好能辦好,除了不辦,辦就得辦好!我王玉田辦啥事金書記你還不放心?金昌英說,那你跟我說說,在哪兒搭台子?怎麼乾才能讓演的、看的不凍著?
王玉田想了想,說,金書記,我領你去看個地方。金昌英說,你說吧,啥地方,你佟柯屯不象我手指頭似的,哪兒我不知道。王玉田說,有個地方你還真不知道。金昌英說,哪兒?王玉田說,北二節地佟家老場院。金昌英知道有那個地方,可還真沒去過。就說,那兒不都扒了嗎?王玉田說,扒,沒人特意去扒,隻是這麼多年了,院牆有的倒,有的成牆轄子了。金昌英說,那兒不行吧,那院牆也就一人多高吧?那兒是個風崗子,那麼矮的院牆怎麼能抗住風?再說了,就算一絲兒風沒有,死冷寒天的,人往那兒一站,半個鐘頭都呆不住。王玉田說,活人能讓尿憋死嗎?用苞米稈子把院牆夾起來,打上木梁,橫著夾,夾它個兩絛(計量單位,有一人多高)高,啥風擋不住?金昌英心中寬鬆了些,心想到底用兩三噸煤把王玉田誘出辦法來了。就說,風擋住了,那取暖呢?王玉田說,取暖?取暖搭地炕啊。金昌英沒明白,說,搭地炕?咋搭地炕?王玉田說,把那場院隔兩拃挖一道通長的溝,隔兩拃挖一道通長的溝,把這些溝串起來,通到院牆外,磊幾個大灶坑,象咱們的炕一樣,燒唄!金昌英說,不行吧,地凍得鋼鋼硬,你怎麼挖那溝?王玉田說,那還不好說的,用苞米秸子燒啊!再楊上乾馬糞焐,凍多硬不化了?金昌英又說,那麼老大,你怎麼搪“炕麵子”哪?王玉田說,這好辦,隊裡有土坯,往上一搪,用土一埋,不冒煙就行唄。金昌英說,那不瞎扯呢,那土坯人一上去,踩幾腳不踩斷了?!王玉田說,這就需要金書記再幫個忙了。金昌英看王玉田那神情,知道這小子又要揩他的油了,就謹慎地問,什麼忙?王玉田說,我看公社院的房山子堆那麼高一摞板子,借給我們,我們用板子搪上去,不就能經住人了嗎?金昌英說,借?王玉田說,借。金昌英說,你說借,還不如說搶呢?自打我當了前進公社的書記,凡你借的東西,就沒有還過。王玉田說,你看看金書記哪能不還呢?就是我不還,也有借條在,帳上一落,公對公沒毛病。金昌英點搭著王玉田說,你呀,行,就這麼定了。王玉田說,那我啥時候去拉板子拉煤呀?金昌英說,正月十五演,正月初十我來看你改造好的佟家老場院,我滿意了把板子和煤你一塊拉來,十一鋪板子,下晌就開始燒,燒它個一天兩天的,把上邊的凍土卡拉燒化了,再用滾子壓嚴實了,不漏煙,再燒,燒得滾熱的,燒到脫棉襖的程度!王玉田說,金書記你放心吧,啥時候你安排我個事,我不整得備服兒的(圓滿)!
接下去,兩個人還是又去了趟佟家老場院,就搭台子、搭灶子等一係問題,實地考察落實了一番。又就怎麼請角兒怎麼安排吃住這類細節都討論了。縣委書記蘇加宏說金昌英工作做得細,真不假。就是這麼細,離開佟柯屯時,他還覺得有些事沒想到似的。
5
索子栓的腳崴得不輕,腳脖子都腫了。剛上車時,讓人招著點兒也能走,到了佟柯屯下車的時候,王玉水用肩膀架著他,也一走一哎喲。進屋擼開褲腿子一看,腳脖子腫起挺老高,象個小饅頭似的,又紅又亮。王玉田趕緊讓人去找麼街的王二先生,讓他給看看。
王二先生看完走出來,胡啟斌把他讓到東屋,關上門之後,悄聲地問,先生,要緊嗎?王二先生說,隻是傷筋未動骨,我已給上上藥了。胡啟斌說,那明兒晚上能上台演二人轉不?王二先生誇張地瞪著眼睛說,明天晚上?出了正月他要能演,就算他恢複得挺好!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呐!胡啟斌心一下子涼了。索子栓上不了場,這不少個人嗎?雖然胡啟斌找來三幅架兒有應突發事件的意思,但還是三幅架都上得好,那多夠局勢(規模)呀!這下好,索子栓肯定是上不了場了,那梅花雪和誰搭架子?待那兩幅架兒唱完,再拆下個誰來?以前,搭場子出現意外有這麼乾的,但演得都不成功。臨時搭架兒,肯定就是對付事兒,明眼人一看,就不是那麼回事兒。梅花雪是師兄的徒弟,管自己一口一個師叔地叫著,不然,自己就和她搭一幅架兒了,自己有經驗,怎麼也能接上茬兒圓了場。可是自己和梅花雪是這麼個關係,這要同台和自己師兄的徒弟唱了一幅架兒,那不得讓人笑話掉大牙!這和老公公睡兒媳婦——當掏耙,沒有什麼兩樣。
胡啟斌挺揪心。晚飯那麼豐盛,他也沒吃幾筷子,一盅酒喝下去就燃心,誰再怎麼勸他酒,他把手掌蓋在酒盅上,一滴不沾了。
揪心的,還有索子栓。開始,一句話也不說,喝了幾盅酒,他突然冒出一句,**他媽的,倒了血黴了!梅花雪看了看他,知道他這是在罵自己。自己藝名叫“梅花雪”,他罵“倒血黴”,是把自己的藝名翻過來罵。不獨梅花雪聽出來,彆人也聽出來了。心裡罵索子栓,說,你自己把腳崴了,和雪兒姑娘有什麼乾係?你他媽這是拉不下屎怪毛樓兒(廁所)沒有抽勁!但大家隻是心下這麼想,嘴上誰也沒說什麼。
梅花雪知道行內的一些規矩,以及臨場的一些事情,她想的和她師叔胡啟斌想的差不多。胡啟斌沒有更好的辦法,她也想不出來。她心裡罵索子栓,你覺得倒黴,我還饢喪(也是“倒黴”的意思,兩個詞經常連起來說,即“倒黴饢喪”)呢!
南炕這桌烏雲密布、愁眉不展,北炕這桌可是另一番景象。這一桌是王玉水陪趙本山二叔和來的四個孩子。雖然剛剛過完了年,但麵對殺了一頭豬而做的菜,幾個人還是大開“吃戒”。尤其是趙本山,這一口,那一口,筷子不停歇,他二叔說,小山子,你慢點兒。趙本山說,我快,我還沒有傻姑爺吃得快呢!我墊巴幾口,給你們講一個傻姑爺的故事!說完快速扒拉幾口,把筷子叭地往桌上一拍,說,彆吃彆吃了,我給你們講一講傻姑爺!
馮小剛、乾紅、馮小海三個人相互瞅了瞅,笑了,把筷子都放在了桌上,看著趙本山。
趙本山清了清嗓說,從前,有個傻小子缺點心眼兒,有一次跟媳婦回娘家,臨走時,媳婦告訴他,說,到我們家吃飯,你彆象在家似的,一個勁兒地劃拉,叫我爹媽和哥哥嫂子笑話你。傻小子說,那我也記不住呀,咋辦哪?他媳婦想了半天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對他說,這樣,你們在屋裡吃飯,我在外屋盛飯、盛菜。我用筷子敲一下飯盆,你就吃一口,不就行了嗎?傻小子一聽,樂了,說,行,這招兒行!
到了老丈人家吃飯的時候,剛開始還行,聽外屋飯盆一響就吃一口,老丈人、老丈母娘還緊著讓著,心想你看我這姑爺多文明!可是吃著吃著就出了毛病:外邊的母雞咯咯蛋兒了,丈母娘就讓外屋盛飯的閨女去撿雞蛋去。傻小子媳婦出去撿雞蛋的時候,進來一隻大公雞,看外屋沒人,就飛上鍋台叨盆邊上的飯粒兒,這一叨不要緊,就聽銅盆“當當當當當當當”一個勁兒地響,傻小子一聽飯盆響,就一口緊接一口地扒拉飯,老丈人連忙說,姑爺你彆著急,傻小子說,這還跟不上點兒呢!
這一桌兒的人都笑了。王玉水笑過舉起自己的酒盅伸向趙本山,說,講得好,傻小子,來,老叔敬你一杯。
雖然是孩子,但前邊也都擺著個小酒盅,倒滿了酒。隻是他們幾個連沾都沒沾一沾。王玉水讓趙本山喝酒,趙本山把腦袋搖得象撥浪鼓似的不喝。王玉水說,那麼點兒酒,沒事兒!那酒盅還沒有牛眼珠子大呢,當眼藥上眼睛裡都不帶淌出來的,來來來,爺們兒,喝了!趙本山說什麼也不喝,讓急了,他又翻白了眼睛學盲人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王玉水說,你不喝也行,翻眼珠子不管用,你再講一個,就饒了你。趙本山說,那行,我再講一個。說完,油油地轉了幾圈兒眼睛,就講開了:從前,有個把門官,誰要過城門帶點東西,他都要勒點兒,真是雁過拔毛。一天,有個老頭拎了一壺酒過城門,門官問他,你拎的什麼?老頭說,酒。門官說,讓我喝兩口,要不就不讓你過去。老頭沒辦法,就讓他喝了。第二天,老頭又拎著一壺酒從城門過,門官問,拎的什麼?老頭撒謊說,是水。門官眼睛一眨巴,說,讓我喝兩口。說完,拿過酒壺就咕咚咕咚地喝起來,喝完還說,這水真好喝!第三天,老頭把酒壺裡裝了一下子尿,又來到城門口。門官問,拎的什麼?老頭說是尿。門官牙一呲,說,撒謊!給我喝兩口!老頭說,大人,確實是尿。門官冷笑一聲說,我喝的就是尿!說完搶過酒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口,臊氣一嗆,嗆得門官把尿從鼻子裡嗆了出來,連連說,好臊好臊!
大家笑,王玉水打了個冷戰,說,他媽的,你小山子,真能講!
南炕桌上的人也有笑的,尤其是梅花雪,笑了這麼一下子,象把心中的鬱悶之氣都笑出來似的。
趙本山到底沒逃過王玉水的勸酒,還是喝了一杯。他一個小孩,一盅酒不多,也興奮了,就站在炕上唱起了二人轉《武鬆打虎》:
……
酒保打開酒箱蓋,
武鬆聞著酒味香。
武鬆這才不怠慢,
忙把大碗拿手上,
一口喝了整三碗,
一連氣喝了十八缸。
喝了五十單四碗,
自覺得酒量直到八分上
……
他一邊唱一邊扭著,身段眉眼兒,唱腔吐字,雖帶著酒意,也是純熟地道。南炕的專業唱二人傳的幾位,都嘖嘖生歎,拍著巴掌、用筷子敲碗地給他打拍子。
胡啟斌心一動。
梅花雪也心一動。
6
王玉水一回到屯子,就按胡啟斌的吩咐重新安排了三幅架兒的住處。大家吃喝完畢各自被人領著,去他們的住地。梅花雪和索子栓也被安排在一處,梅花雪打個照麵,就走了出來,來到了王玉水的家裡,和王玉水及他的兩個老婆閒嘮嗑,聽來的四個孩子說說鬨鬨的,主要是為了躲著索子栓。
乾紅、馮小剛、馮小海這三個孩子在家裡一塊玩兒的時候,馮小海絕對是個頭兒,但在趙本山麵前,他充其量是個看客,可個屋子裡就聽趙本山的了。興致上來了,又放嗓子唱起了二人轉。他在地當間扭來跳去的,一會兒裝男,一會扮女的好不忙活。他唱“…有老薑令箭接在手間,老薑邁步進了大帳,看見我的嫂嫂她的容顏,進帳看我的嫂嫂油頭粉——”唱到這兒,趙本山跳了一個身位,扮女聲說“麵!”。
趙本山唱的這是二人轉《寒江》,講的是薛丁山被困,薑須到寒關搬兵請樊梨花解圍。他唱的就是薑須見樊梨花的一段。薑須見到樊梨花有些緊張,前言不搭後語,用詞不當,樊梨花就給他接。如薑須說“我老薑來來回回給你們把信傳,走近前來了一個傷天害——”樊梨花就對白個“禮!”;又如,薑須唱,“我嫂子你的模樣大大不象先前,莫非說你想我小哥王朝馬——”樊梨花就對白個“漢!”。如此等等。這段挺熱鬨,男、女唱、對很頻繁。趙本山就這麼一會兒這邊一會那邊,一會男聲一會女聲,跳來跳去地那麼唱著、扭著。當他唱“叫嫂嫂你彆扯瀾”,剛想跳到對麵學女聲,梅花雪就下了炕,接過去唱道,“我不扯瀾。”趙本山眼前一亮,又唱,“叫嫂嫂你淨癲憨”,梅花雪唱道,“我不癲憨。”趙本山唱,“我老薑千裡迢迢把兵搬,搬嫂嫂離寒關搭救我小哥薛丁山。我小哥中了蘇海牢籠計,三朵蓮花開,一朵梅花金線落,那蘇海人馬拖拖眾如山,一門咳,一門咳,三朵蓮花一朵梅花落。”梅花雪接著唱,“摩天嶺哪兒來的山,就知道二弟他千裡迢迢來把兵搬。”趙本山唱,“搬嫂嫂離寒關,搭救我小哥薛丁山……”
——這麼唱著、扭著,二人已然入戲。懂二人轉的王玉水兩個老婆,和不懂二人轉的乾紅、馮小剛、馮小海三個孩子,看著都很興奮。趙本山的個頭隻到梅花雪的胸部,但大家倒不覺什麼不妥,反倒覺得很有意思,並報以陣陣掌聲。正在這時,胡啟斌推門走了進來,拍了一個空心掌說,好,就這麼定了!
大家不明白胡啟斌是什麼意思,隻有梅花雪點了點頭。胡啟斌一臉歡樂,讓趙本山過那院乾紅二姨家把他二叔領過來,讓梅花雪和趙本山合一下《寒江》,明天晚上就讓他們倆上台走場搭架兒演。
二人合到小半夜,胡啟斌看後說,行,就這麼定了。小山子,你再浪一點兒,放開去演;雪兒再矜持些,把反差加大一些,好了,散了吧,天不早了,明兒個上午,再合一出(戲),備著返場吧!
大家就散了。梅花雪想往出走,又站住了腳,轉身去推王玉水,說,哥呀,你到哪兒找個宿,我在這鋪炕陪兩位嫂子!王玉水愣了,看著胡啟斌。
胡啟斌輕歎了一口氣,對王玉水說,爺們兒,你就依了雪兒姑娘吧。王玉水說行,正好我去陪陪我那幫子把兄弟去。
7
演出大獲成功。由趙本山和梅花雪搭架演的二人轉,更是受人交口稱讚,掌聲一陣蓋過一陣。在此之前,二人轉還從來沒有這麼搭架兒配對兒的呢。趙本山原本是夾在換場時調解一下氣氛,演個二人轉小帽、翻兩個跟頭啥的,這下子上了正場。他那孩童的頑皮氣增添了二人轉的幽默感。人來瘋趙本山,越是人多越是大場,越放得開。有的時候讓人入戲入得粘在裡邊,有的時候,他抽抽鼻子聳聳肩膀學盲人翻幾下白眼兒,又把人們從戲中推了出來,哈哈大笑不止。蘇加宏書記指著趙本山的表演說,這就是東北二人轉優於社戲的地方。社戲雖也是群眾文藝,但卻千方百計地往上靠往文上演,這二人轉是往下演往鄉土氣息上靠,好好好!值得提倡。**有一篇文章,專門論述怎麼在舞台上摒棄才子佳人,使我們的文化更大眾化、鄉土化。說到這兒,蘇書記轉向前進公社書記金昌英說,我看你們有必要利用節假日、農閒季節搞一個各大隊的彙演,就是怎樣在活躍農村文化生活上探索一下。你看大家圍坐在一起看看二人轉,不比聚眾賭博強嗎?二人轉再編點新鮮內容的,把我們社會主義火熱的新生活編進去。我看這些二人轉演員都有臨場發揮的本事,給他們一個你們公社、大隊發生的事的提綱,他們臨場就能編出來。金昌英說,行行,我們今年就把這項工作納入工作日程。金昌英心裡很美,這幾噸煤和一垛木板子花得值。蘇書記這麼說,就不是抓佟柯屯大隊點兒的問題了,而是我前進公社的了。工作得有突破口,沒有突破口,累死,上級也看不到!
最高興的當然是趙本山了。行內接觸過他的人都誇讚他不假,但那隻是說他換場子時插科打諢、唱個小帽什麼的弄得挺渾合而已。相當於皮影戲裡的“嘎拉禿子”的角色,還不入流。他這麼小的年齡、這麼點兒的個頭,也隻能這樣,正經的角誰會和他配戲呢?也不興這個。佟柯屯給了他這個機會,以角的身份出現了。彆看他肚子裝了那麼多段子,因為年齡小,成角兒入流那也隻是以後大了的事,沒成想,佟柯屯使他入道提前了起碼十年。自此他開了少年二人轉演員唱整本戲的先河,這個先河在二人轉行業上開得有分教:由於是少年演員,避免不了地帶有頑皮的孩兒性,使得本來二人轉就存有逗哏兒、幽默的色彩更加濃鬱,而且還帶有孩童本真的色彩。
梅花雪和趙本山演了這一回之後,兩個處得非常好,就拜了乾姐弟,以後到彆處去趕場,梅花雪就帶著趙本山,也不用擔心碰見索子栓那類人了。演了一段時期,不帶還不行了,人家點名要他們倆搭架兒演出,二人缺一不可了。後來的事許多人都知道,乾紅這裡不提。
索子栓對他們倆的配合不鹹不淡,一言不發,整日裡吹口哨。乾紅倒覺得他的口哨好聽,立在他的身邊癡癡地聽著。
馮小剛和馮小海對趙本山佩服得五體投地,整日纏在一起,也嫌纏不夠;乾紅也服趙本山,但他總是和趙本山保持一個距離。他覺得和趙本山一起玩,看他耍活寶可以,但不能成為朋友。因為乾紅覺得趙本山講話太隨意了,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不知哪是真哪是假。比如乾紅問趙本山,說,你上學了嗎?趙本山說,上學了,現在哪有小孩兒不上學的?但你聽他講他各地趕場的經曆你就知道,其實他根本就沒上學,始終和他二叔、演二人轉的那幫人混著。當趙本山問乾紅上沒上學時,乾紅說,上了,都多大了,還能不上學?過後又感到相當不妥,因為馮小剛、馮小海也跟著來了,趙本山要問他們倆自己上沒上學,他們倆知道自己的底細,要說漏了咋整?就暗地裡囑咐馮小剛、馮小海說,趙本山要問我上學沒上學,你們就說我上學了,啊!馮小剛、馮小海很不在意地應了一聲。乾紅沒想到他們那麼沒在意,自己卻認為這是個挺大的事兒呢。
胡啟斌帶來的二人轉演員和乾紅等三個小孩子,第二天九點多鐘吃完了早飯,就往城裡返。來是王玉水接的,送,還是王玉水,隻不過來的時候是一掛馬車,送的時候是兩掛馬車。王玉水說,送走演員們,他去西南隅收糞去。可是,另一輛車坐的人裡有五個人是王玉水的把兄弟,他們都是外屯子的,昨晚看戲時,王玉水叫來的,今天他們不回自己屯子,和王玉水上城裡乾啥?也收糞去?沒人知道。
同車來的,還有乾紅的二姨夫王玉雷。他往車上放了兩大捆炕席。這些炕席是年前編的沒有賣出剩下的。年前他把自家園田地種的高粱稈全部用上之後,又借了四十多捆高粱稈。凡是屯子裡的有種高粱、又不編炕席什麼的人家的高粱稈,他都借了來。他越想越覺得等不得明年擴種高粱之後,再實施他的計劃了。就象他去釣魚,心想太陽一杆子高之後能釣著第一條魚就行,而實際上,他把魚鉤往水中一甩就盼上了魚來咬鉤。飄下第一場雪,大地一片白之後,二姨夫王玉雷就開始了他的宏偉計劃。三兒子、族排老七的王財,四兒子乖哥王壽,生產隊沒活兒了,就回到家裡編上了炕席。
高粱稈得用水泡上一宿,泡軟了,破出四瓣,再墊在一隻長條板凳上用刀刃抵著,把高粱稈裡的瓤子刮下去,隻剩下一層高粱稈的皮兒,就用這個皮兒編炕席。這活兒由乖哥王壽乾。他戴個破線手套,刀往高粱稈的截頭一抵,把住高粱稈一抽,導兩、三下,就把一根高粱稈一衝兩半,再同法去衝,就衝成四半兒。他乾起來象割麥子、割苞米稈子似的,眼睛緊盯、嘴唇揪揪著,雙臂晃動,腰扭著,腿錯動著。剖完了這根,就會拿那根,如編程好的一台機器一樣,重複動作,直到一捆兩捆高粱稈剖完之後,才肯停下來,喝口水,抹一把嘴唇上的水,又去乾;破好了高粱稈,他跨坐在一個長條板凳的一頭兒,哈腰撿起破好高粱稈,刀抵住一頭,一抽兩抽就把高粱瓤子刮了下去。被刮下的高粱稈瓤子“刺溜兒”一下子被甩向半空。往往沒等前一個被刮下來的高粱稈瓤子舞出去落地,第二根被刮下來的又舞向空中,乾得急的時候,你就看他已被翻飛的高粱稈瓤子罩住了,看他的麵部都不太清了。把高粱稈的皮刮好之後,就開始編炕席。二姨夫起頭兒,七哥王財、三嫂兩人編,二姨拿大角(jia)子。二姨夫起完四個頭兒,就加入到編席子的行列。到晌午(中午),二姨和三嫂撤了下來,做晌午飯。此時乖哥王壽也破出了夠全天用的皮子,也上手去編。晌午飯後,二姨、七哥王財,乖哥王壽、三嫂等四人,一人編一領席子,二姨夫則把明天要用的高粱稈泡上,把外屋破出的瓤子什麼的,打掃乾淨,再乾一些家裡的零活兒,然後東、西屋四鋪炕上來回地看著,有誰編不對、不好的地方他盯著,說你編的不對,改過來,你就得改過來。連動不動就嗆他兩句的二姨,也不和他頂嘴了。
這麼乾,一天能編四領席子,起兩個頭兒。貪點黑,兩天能編出十二領席子。
冬月十六,速度慢了下來,因為開始給老二王祿張羅婚事。正日子定在臘月初六,提前二十天布置新房,趕做被褥、張羅喜宴席麵等等。但不是全都停下來,用到誰去張羅喜事,誰就去張羅,用不著還得編席子。
老二王祿婚後,三天回門,在老丈人家吃了一頓飯就急匆匆趕了回來,第二天,他以及他的媳婦就投入到編炕席的行列裡。王祿在此之前忙著給自己結婚打家具什麼的沒上手,婚後沒事兒了,就也開始編席子。他娶的這個媳婦是麻利人,加之在娘家也編席子到城裡賣,所以,手快、編得好,家裡誰編得速度也不如她,你看這小媳婦,往那兒一蹲,不用一袋煙的功夫,就編出一大塊,把二姨樂得合不攏嘴。二姨夫的一張臉雖然還是刻的鑿的一般,但心裡美滋滋的。
編席子“工程”到學生放寒假後掀起一個**。放了寒假,上學的二女兒王蘭、第五個兒子滿莊子王金、第六個兒子老六子王銀都上了手。老六子王銀和乾紅同歲,隻是生日小兩個月,但也能編席子,還專門和他媽一樣拿大角子,那角子拿得好,不鬆不緊,四楞見線兒的。
這麼一來,家裡除二姨夫的老父親、大兒子王福(大隊會計,沒有農閒)、三女兒、第九個孩子王竹和四女兒、第十個孩子王菊以外,都上手編起了席子。四鋪炕不夠,又在東西兩屋的地上鋪上了炕席在地上編,兩天能編出十八領席子。起個早貪個黑,能編出二十到二十四、五領席子。這個時候,二姨夫就完全從編席子裡撤了出來,他專門去城裡賣席子。有車讓車捎去,沒車就自己背著,走二十五裡地去賣。年前正是換炕席的時候,一領席子鋪一年已經很舊了,有小孩子作鬨的,炕席都破了,過年就得換一領新炕席。農村有不少農戶利用農閒編炕席到城裡賣,但城裡人家多,用得也多,所以,二姨夫要是背一捆十領、八領的炕席,不用半個時辰就賣完了;要用車捎去三捆四捆的,趕頭晌飯前也能賣完,在乾紅家吃完飯之後,就往回走,不用太陽壓山就走到家了。
到了臘月二十三,二姨說,這眼看就過年了,停下來?二姨夫眼睛一瞪說,停什麼停?怎麼也乾到午家黑間(除夕)前一天,二十九再停!二姨笑著嗔怪他說,你乾瘋了?今年沒三十,午家黑間就是二十九。二姨夫說,是嗎?咋搞的,今年咋沒有三十呢?那就二十八再停,不這麼煞腰(抓緊)乾,那堆積荒怎麼還?明年又要給王財張羅(娶媳婦)呢,擱什麼張羅?摘(借)來都沒還的指興。二姨不作聲了。可是鬥大的字不識一升的王玉雷你也沒想想,你光知道編編編編炕席,你沒想到賣這個茬兒嗎?你一直編到二十八,編到三十八也沒人攔你,但是,城裡一般在二十三小年前就把該換的新炕席買回家了,有哪家二十八才去買炕席呢?臘月二十六他去一趟城裡,他的炕席就賣不動了,他尋思下午再賣,怎麼也賣出去了,賣完了出的出的(快走)不用一個時辰就到家了。可是,下午還是一領也沒賣出去,他隻好在乾紅家住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去市場頭兒去賣,還是一領也沒賣出去……
臘月二十七到家,該停下來了吧?他不,一定要乾到二十八。二姨說,以前編的都留到街(gai)裡了,你還要編?都剩到家裡咋整?二姨夫說,剩?剩什麼?二、八月亂搬家,出了正月怎麼也還能賣個三十領、四十領的。
王玉雷,那你到是等著出了正月到了二月再去賣你積存下的炕席呀,怎麼正月十五元宵節過後你就跟車上城裡,還帶著兩大捆炕席呀?你著急了吧?王玉雷說,可不是著急了咋地,每回上下屋一看到那兩捆炕席心裡就格登一聲。
二姨夫王玉雷讓送二人轉演員的車捎來的兩捆炕席,在市場頭上就放了下來。過年了,買的賣的都不出來,守在家裡過年,市場空空的,隻有放鞭炮的紙屑飄來刮去的。有人來回走動也是路過而已。“初一到十八沒有買賣家”。你看,初一兒子、兒媳婦回來過年;初二,閨女領著丈夫和孩子回娘家;初五是“破五”、要包餃子“掐破兒”,把一年的瑣碎事情都掐住了;初七是第一個人日子,主孩子,天好不好,“拌腳兒”麵做得好不好,關乎孩子的身休能否健康、有沒有毛病;十五是元宵節;十七是第二個人日子,主中、青年人一年的狀況。二十七是第三個人日子,主老年人一年狀況,這中間還有個“天倉二十五”,吃餃子。一般是過十七第二個人日子,大家才從年裡出來,該乾什麼乾什麼,今天才十六,哪有誰出來賣東西?沒有賣的,主要是沒有買的。過年前半個月就把過年吃的用的一趟趟倒騰家裡了,把門釘死了,一個月不開門也該吃吃該喝喝。
二姨夫王玉雷把幾領席子鋪在地上,他抄著手和另外沒打捆的席子杵在市場南頭顯得很另類。過往的人都愣眉愣眼地看著他,心尋思這屯二迷糊(城裡人對農村人的貶稱)過年把腦子撐出病來了?剛過了正月十五你整幾領破炕席往那兒一杵乾啥呢?誰買呀?更有意思的是市場管理員老李頭走過來說,你買這麼多炕席乾啥呀?二姨夫沒拿好眼睛看了看老李頭說,天還沒黑呢,你咋就雀蒙眼了呢!我這是賣,不是買!平素裡他可說過反話——看到市場管理員走過來要收費,他就說我這不是賣炕席,我這是買的,在這兒等車要往回拉呢!如今實說實說了,市場管理員反倒不收他管理費,隻是舌尖兒“嘁”的一聲,抄著手走了過去,嘴裡好象還哼哼著二人轉。
站了一會兒,看確實沒人買,冷,還有點餓,二姨夫王玉雷隻好把鋪開的炕席又卷了起來,從兜裡又掏出一根繩子把兩捆炕席捆在一處,繩頭搭在肩上就往乾紅家裡走。
進城的馬車把胡啟斌、乾紅、馮小剛、馮小海送到轆轤把胡同,王玉水他們下車就直接去收乾紅家鄰居、上屋西頭王祿、陳家華兩個孩子年前撿的糞。另一輛車直接去了火車站送趙本山和他二叔以及梅花雪、索子栓等二人轉演員。乾紅就比二姨夫早一個多鐘頭到家了。乾紅正繪聲繪色地給家裡人、還有來串門的上屋東頭的單音環講趙本山表演、耍活寶的時候,二姐乾茹就看到二姨夫走進了他們院兒。乾茹說,我二姨夫來了。乾紅媽說,這麼快就賣完了?我還說沒人買呢。乾茹說賣什麼完,兩大捆子都背回來了。乾紅媽回過神來對乾茹說,那還不快去給你二姨夫開門去!乾茹就跳下地、踩著鞋幫趿著鞋忙三火四地去開門。單音環說,家裡來客(qie)了,那我走了。乾紅媽說,你忙啥的?我二姐夫,上城裡來賣炕席來了,又不是彆人。單音環就沒抬身子。單音環新婚燕爾搬到這個院子之後,因為和乾紅媽同屬於紅旗街道辦事處的,所以彆的人家不去,專到乾紅家來串門。乾紅媽開通,經曆多,又是一派大姐的樣子,單音環心裡有啥話都願意和乾紅媽講。乾紅媽做得什麼飯、哪怕炸個普通的辣椒醬,單音環都願意吃,所以,她丈夫文藝到劇團裡去排戲,中午、晚上不回家,單音環肯定到乾紅家來吃。當然也總是往乾紅家拿東西,魚了肉了,屯親捎來的粘豆包,還有幾次拿來雙城不多見的大米,她說她願意聽乾紅媽嘮嗑,有意思,長見識。
二姨夫把那兩捆炕席放到外地道閘(儲藏間)後,拍打拍打衣服,走了進來。乾紅媽介紹一下單音環,就讓他脫鞋上炕。二姨夫說,我耷拉著腿坐在炕邊上卷顆煙抽吧,就坐在炕頭兒的炕沿子上了。乾紅媽說你餓了吧,昨天還剩下一碗元宵呢,也不知讓小紅吃剩下多少了,我給你熱熱去。二姨夫說,這還不到飯時呢。乾紅媽說,我可知道你們啥時候吃的飯,小紅回來就翻碗架子(碗櫥)說餓了。二姨夫也沒再爭,聽由乾紅媽去熱剩元宵,他還真餓了。
單音環一幅孩子樣子問二姨夫,說,二姐夫,年都過去了,還有人買炕席嗎?二姨夫說,尋思還有唄——也是編多了,年前就剩下了——今年沒有往年賣得多。單音環說,那剩下咋整?二姨夫說,慢慢賣唄,出了正月興許能賣出一些,二、八月亂搬家嗎。
兩個人正說著,何雙富推門走了進來。單音環迷媚著眼睛笑了,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何雙富說,興你來就不興我來麼?何雙富是單音環婚前三個追求者之一。單音環和文藝結婚之後,何雙富和另一個追求單音環的冀占堂也沒斷了和單音環來往,隻不過冀占堂是雙城駐軍,工作忙,空閒時間比較少,來的次數比何雙富少。但,單音環和丈夫文藝在自己家裡接待何雙富、或者冀占堂,或者何雙富、翼占堂兩個人同時接待,是時不時就有的。單音環在婚前沒有同時接待過她的三個追求者,婚後卻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了。三個人,或四個人在一起你說我說、天南地北的談,是常有的事。單音環家的前窗雖然正衝著乾紅家的北房山子,院裡的人也能斜茬地望見她屋裡歡欣、合諧的氣氛。單音環毫不避諱彆人怎麼看,她根本不管。她認為,女人就不興有男朋友?一旦結婚了,就和曾追求自己的人不來往了?象有的人那樣形同陌路?更有甚者,如同仇人一樣?那是哪個年代的事兒?她在紅旗街道辦事處當會計、和當乾事的何雙富就坐對麵桌,怎麼的,不行啊?挺好的呀,在家裡有人談得來,在外邊——工作中也有人能說到一起,多好啊!
單音環對何雙富說,你去(我)家,碰到鐵將軍(鎖頭)了,就知道我在孫姐這兒?何雙富表情稍有變化,但他快速調整了自己,說,沒有,我直接到孫姐這兒來的。緊跟著補充一句說,我尋思正月沒什麼事,想跟孫姐學學裁剪。乾紅媽說,學那個乾啥?你還能開成衣鋪?而後,又把二姨夫介紹給何雙富,就招呼何雙富坐。
何雙富就扳過來縫紉機前的那個板凳,撤撤身,靠在地櫃上坐了下來。單音環說,何雙富,你有沒有誰想買炕席?二姐夫炕席做多了,壓住了。何雙富沒大聽懂似地問,炕席?什麼炕席?單音環拍了拍乾紅家的炕上說,炕席!你連炕席都不知道了?你腦子想啥呢?何雙富如夢方醒,說,啊,炕席,炕席我知道,壓住了?怎麼壓住了?單音環媚眼一斜,嘴一撇,把臉扭向一邊說,看你呀,象剛睡醒似的,彆人說啥都不懂了!何雙富說,啊——不是,我這幾天讓吳主任的那個計劃整得蒙頭轉向!單音環說,啥計劃能把我們街道的筆杆子整蒙了?何雙富說,你不知道,吳主任還要成立一個廠子,把劉家大院都號下了,說要搞個食品加工類的,和劉四爺都談妥了,說搞軋麵條、曬乾菜什麼的。單音環說,這些誰家不會做,誰家還買現成的?能掙錢嗎?何雙富說,往哈爾濱賣,再說,吳主任的意思是頭兩年能包住工人工資就行,也不打算掙什麼錢,隻是把紅旗街道所屬的家庭閒散人員都聚朧起來,說要“全員在崗”。單音環笑了,說,吳主任那人,腦子裡老想事兒,攤上這麼個領導,你這個乾事就受罪了。這時,乾紅媽插上話來說,那要搞食品加工類兒的,怎麼能少了炕席呢?你曬乾菜不得在炕席上曬?軋麵條在杆上涼,那你下邊不得用什麼接著?萬一風刮下來,掉在地上多埋汰?掉在炕席上就沒事兒了!單音環說,對,雙富,你做計劃時,就把買炕席算上一項,正好把二姐夫壓在手裡的炕席賣出去!說完帶頭大笑起來。她的笑特彆有感染力,彆人也跟著笑。乾紅兩歲的妹妹乾文都跟著咯咯地笑。
8
韓冰下午三點多鐘才往家裡走。自打他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單位處分,他鬨情緒泡蘑菇(不正經工作)之後,沒什麼事可做,整天東走西逛,專往有漂亮女人的堆裡鑽,有機會就揩一指頭油。他知道鹽在哪兒鹹醋從哪兒酸,堂堂公安局叫得響當當的、雙城有名的“韓一審”,落到今天這個樣子,你不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可是,不行,他做不到。他不明白,男人喜歡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嗎?隻要女方不反對,那就完全是男、女兩個人的私事,你們當局領導的,以至縣領導,管這個乾啥?我剛從一個大姑娘被窩裡鑽出來就出現場,就破了案,不就對得起我從國家領的那份工資了嗎?!你怎麼可以把我這個刑偵隊副隊長調離刑偵隊,讓我這個立有那麼多功的人管戶籍去呢?**的官兒就扯一些用不著的!這還有好?這麼用人,啥啥也不能抓上去。59年前一個十年沒倒台,到69年再一個十年也得完蛋。有那麼幾次他猛古丁地冒出個想法:現在真他媽的有台灣國民黨的人來找我,我就跟他乾!真能把我整到台灣去我就去!人這麼活一輩子,真窩囊!連自己喜歡乾什麼都乾不了,這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真要是國民黨當政,或者去台灣,就我這把手,彆說給我處分,就這麼小小的雙城縣,公安局局長不是我的,是誰的?你看雙城公安局那個局長,就知道拍他上級的馬屁,想法兒整人,辦案子啥也不是。雙城那幾個案子哪個是他能破得了的。是,他生活作風清白,沒準他陽痿呢,根本沒本錢去搞女人呢!你當是誰都能把女人搞到手嗎?就你那委委瑣瑣的樣子,女人看你一眼都吃不下飯去,你還想搞女人?搞豬去吧,豬見了你怕也要跑呢!
雙城公安局的“韓一審”、西南隅的美男子韓冰,你一看到他低著頭走路,他就是在心裡恨、罵、咒,翻江倒海般的。以他這個美男子、“韓一審”,韓冰按理不能做出在電影院裡趁黑去摸王玉水女人萬冬玲大腿這樣小流氓、下三爛的勾當,但他因生活作風問題被公安局處分之後,他突然就想這麼做,或許他原來就是這麼一個坯子?被原有光環禁錮著,而那層光環被擊碎之後,露出了他的本真?每當那麼做之後,他都感到很痛快、很過癮,比一次**都更“興”。哪兒有排隊乾什麼,他就擠進去貼在一個年輕、漂亮女人的背後,或用手背象不經意地那麼貼在那女人的臀部上,這樣,他在心裡都能達到**。幾天之內沒有這類經曆,他飯都吃不香、覺都睡不好。他覺得,性器官接觸,那是低級**,挨上去、貼上去,觸上去的那種感覺才是高級的、美妙的、值得回味的。你看韓冰低著頭走路的時候,除了恨、罵、咒以外,就是在品味“獵觸”女人的一回回。
韓冰正走著,突然被一人擋住了去路。他猛古丁地抬起了頭,一看,大吃一驚:是那次在電影院裡摸他女人大腿、被他勒索,又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x”形的人。
——是王玉水。他在這兒等韓冰已經等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了。王玉水對韓冰說,“抬頭老婆,低頭漢”,總跟自己老二(生殖器)嘮嗑的人,不好逗。王玉水指的是韓冰壓低頭走路的那個樣子。
韓冰本能地往後閃了閃,看到“尹炕叭”家房山子站著好幾個人,輕蔑地看著他,看上去是屯子人。韓冰鎮定了一下自己,對王玉水說,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王玉水說,你真忘了?韓冰說,什麼忘了呀,我從來沒見過你。王玉水說,那我幫你回憶一下,去年,演《洪湖赤衛隊》電影,你……忘了?韓冰說《洪湖赤衛隊》?我從來不看電影。王玉水說,你從來不看電影?也許你去電影院不為了看電影……這麼地吧,你認識這塊表嗎?王玉水把棉衣袖子往上一擼,露出了當時勒索來的韓冰那塊全鋼手表給韓冰看。韓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你說這些乾啥?和我有啥關係。王玉水一笑,扭過頭去又衝牆根下站的他的把兄弟們笑一笑。突然他一把手抓住了韓冰的右手。韓冰要掙,看牆根站著那幾個屯子人要衝過來的樣子,就放棄掙了,老老實實地讓王玉水擒住自己的手。
王玉水用另一隻手扒開韓冰的棉襖袖子,露出了手腕子,那上邊的“x”形疤清清楚楚的。這時韓冰湊近了王玉水小聲說,兄弟,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認錯了,你怎麼還不放過我?王玉水說,不是我不放過你,是你要找我報仇。韓冰說,這是哪兒的話?王玉水說,我看我綁你的那根麻繩你還掛在你家顯眼的地方了,不打算報仇你留著它乾啥?韓冰說,不是,我是看那根繩搓得挺好的,留著使使啥的。王玉水說,要報仇可彆錯過了機會,我就在你麵前。王玉水又指了指牆根站著那幾個人說,那是我的幾個把兄弟,我把這事兒一學,他們都挺來氣的。不過你放心,他們是怕我到你家門口會你,你有人幫著打我,如果沒人幫著,就咱倆,他們是不會上手的,來吧?韓冰搖搖頭。王玉水說,咋地呢,聽說你以前是公安局的,一定有兩手,使出來呀?韓冰還是搖了搖頭。王玉水鬆開了韓冰的手,說,真不動手?韓冰點了點頭。王玉水說,那你可彆後悔呀?韓冰不語。王玉水說,那……哎,前天我給你家裡放個“知會兒”(告知的信號,指王玉水又留下的那根麻繩),你看到了?韓冰說,什麼“知會兒”?沒看見呀?王玉水還想說什麼,韓冰的大女兒韓肖從家門走了出來,衝他喊,爸!
王玉水說,你閨女?韓冰嗯了一聲。王玉水說,我不會在你孩子麵前難為你的,我們走,後會有期!說完,王玉水閃過韓冰走了,王玉水的那幾個把兄弟也跟著走了。
韓冰頭也沒回,就往家裡走。他還是壓低著頭。他留下王玉水當初綁他的那根繩,就是想有朝一日要報仇,而王玉水去接胡啟斌又留給他的那根麻繩他也收了起來。古人雲,“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長穿袍子沒有會不到親家的!”早晚有那麼一天!
韓冰心裡納悶兒:這小子(王玉水)怎麼找到我家了?看我進進出出,盯我的梢兒?那他怎麼知道我家在轆轤把胡同呢?他是和這趟街上的誰家是親戚,還是在街上碰見我,跟著我來的呢?
9
早上上班的時候,乾紅媽就對乾紅說,小紅,傍十點來鐘,你到媽廠子(被服廠)去一趟。乾紅說,乾啥呀?乾紅媽說我領你去個地方。乾紅問,去哪兒呀?乾紅媽說,你彆問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乾紅到點去了媽的廠子之後,媽就卷巴起一件半成品的上衣,對廠裡的其他人說,我去街道,給吳主任試試衣服。彆人應,乾紅媽就領著乾紅走了出來。乾紅問,去你們主任那兒呀?乾紅媽說,嗯,你不老問皮定均嗎?我不懂,見著我們主任,你問他去。乾紅應著。其實,乾紅媽領著乾紅去見他們主任,不是為了問皮定均,是領個孩子去,免得彆人說閒話。吳大柱那個體性很多人都知道,他不隻跟宋麗文一個女人,據說還有好幾個。自己一個離婚的女人,去主任辦公室彆招來閒話。
前天,吳大柱去了乾紅媽所在的被服廠,要做一件淺灰色毛嗶嘰中山裝,讓乾紅媽去給他量衣服。說他一看見這塊料子就要做件中山裝。說,皮定均平常都穿軍裝,他就看見皮定均穿一次便裝,就是這種淺灰色的,他也要做一件。乾紅媽量好了衣服,記下了尺寸裁剪完,前後扇合上,她突然沒有了把握。吳大柱身材魁梧,肩乍寬,尤其是肩頭鼓出一塊肉疙瘩,這要上上袖子不合體怎麼辦?就決定讓吳大柱試穿一下,看哪兒不合適,再收收放放,吳大柱非常講究自己的儀表,又口念不乾(沒完沒了地)說這件衣服是學他崇拜的皮定均穿的衣服,他那麼重視這件衣服,要是穿上不合適,那他不得發火兒?
如果按乾紅媽在省裁縫學校的教程要求,衣褲在沒合上之前,也要試穿一到兩次,隻是現在做成衣的都嫌費事取消了這個程序罷了!
乾紅媽領著乾紅走進吳大柱的辦公室,吳大柱正戴著個鏡子看文件。見乾紅媽領著乾紅走了進來,他指了指靠牆的長條椅說,先坐,我一會兒就看完了。乾紅媽坐下了,說,戴鏡子了?吳大柱頭也沒抬地說,花(眼)不花四十八。又說,我比皮定均才小三歲,皮定均叫我一口一個小鬼。咱哪,也隻能是個小鬼的料兒。
吳大柱看了一會兒,把眼鏡摘了下來,想了一想,才回到現實中來,看了一眼乾紅媽和乾紅說,怎麼還領著孩子上班?乾紅接過話來說,沒有,我媽沒領我上班,我是碰到我媽的!吳大柱笑了,說,看這孩子,說話嘎巴溜丟脆(清楚,果斷)的,長大以後肯定出息。乾紅又接上話說,非得當兵去皮定均那裡才能出息嗎?乾紅說這話實際是接上次吳大柱的話茬兒說的。那次吳大柱就說,要當兵、尤其是到皮定均的部隊就能出息。
吳大柱哈哈大笑,震得窗的玻璃嗡嗡地響,說,跟著**、跟著**就能出息!前幾天報道的——你知道歐陽海嗎?乾紅搖了搖頭。吳大柱說,歐陽海也沒有在皮定均的手下,但也成為了英雄!
吳大柱可能就這麼隨便一說,卻被乾紅記牢了,他總去琢磨歐陽海是誰呢?他都乾什麼了,稱他為英雄?所以,當他遇到長篇小說《歐陽之歌》之後,一口氣就把它讀完了。這部書成為乾紅讀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乾紅媽這時說,得了得了,你們爺倆一見麵就嘮將軍啊英雄的,到啥時候你吳大伯有閒空了,你讓他給你講一天一宿!現在還是試試衣服吧!吳大柱說,衣服?啥衣服?乾紅媽打開包袱皮,把他那淺灰色的中山裝半成品往出一拿,吳大柱看了眼前一亮,說,對了對了,昨晚黑兒我作夢還夢見我穿上這件衣服去見皮定均,皮定均說,小鬼,你長高了!
說完,吳大柱從椅子上站起來,象個孩子一樣端著兩個肩膀,縮著個脖子跑了出來。
吳大柱個子高,乾紅媽給他試衣服夠夠巴巴的,吳大柱就哈著腰,主動配合乾紅媽。
衣服裁剪得不錯,非常合體,隻是後腰要往裡煞一煞,吳大柱試衣服時隻脫下了棉襖,裡邊穿得還挺厚的,而這件上衣他要春秋時穿,要那時穿,腰就有點鬆了。乾紅媽又把袖子掛上去,看長度、肥瘦都行,就說,行了,吳主任,脫下來吧,行了。明天你讓你家嫂子去二百選一幅扣子,打發人送去,後天就能做完了。吳大柱欣喜異常,說,好哇,這件衣服,比你嫂子都重要——我夢裡還沒夢見過你嫂子呢。乾紅媽說,怎麼男的總去拿衣服比女人?吳大柱連忙說,不不,不是,女人是半邊天,再好的衣服,還是衣服。
吳大柱把試的衣服脫下來交給了乾紅媽。乾紅媽小心地疊著,又把包袱展開在長條板凳上,去包那件衣服,邊包邊象不經意地說,吳主任,聽說咱街道又要成立一個廠子?吳大柱說,是啊,你聽說了?咱要再成立一個食品加工廠,廠址我都選好了,在劉酸茶大院兒,就那裡寬敞。搞食品加工撲拉不開不行,我都和劉四爺說妥了。乾紅媽說,那食品加工,得需要炕席吧?晾曬啥的,不得擱啥在下邊接著?吳大柱說,需要,少不了炕席。乾紅媽心中一樂,說,需要多少?吳大柱說,怎麼,你家有?乾紅媽說,他二姨家,編炕席,壓了一些。吳大柱說,行,讓他們把炕席都背來——有多少啊?乾紅媽說,有四十多領吧。吳大柱說,哎呀,四十多領?用不了那些……行啊,都拿來吧,用不了備著,有壞的,夏天去找還找不到呢,我用市場最高價買下了!乾紅媽這時才抬起頭來,說,那謝謝你了唄吳主任!吳大柱大手一揮說,哎——說哪兒去了,謝什麼?咱這是建廠子需要,如果不建廠子,我也動員街道職工,師傅以上級的一家買回一領席子去,不買,我買了送給他(她)!不就是咱們的親戚有點兒事嗎?咱們不幫誰幫?乾紅媽從心裡佩服吳大柱的人品,心想,這樣的男人大大方方豁豁達達痛痛快快的,才叫男人,不怪說有那麼多女的跟他呢,這樣的男人有哪個女人不稀罕?心下這麼想著,油然生出不好意思來,好象自己當麵表達了愛戀吳大柱的意思似的。正在有些窘的時候,宋麗文推門走了進來。一看是乾紅媽和乾紅在屋裡,吳大柱正在往身上穿棉襖,她怔了一下。乾紅媽忙說,吳主任做了一件上衣,我來給他試試。宋麗文有些詭異地笑了,說,有孩子在,不試衣服,還能,乾啥?吳大柱停止了係扣子,用眼睛瞪著宋麗文。乾紅媽就當沒聽到她說的這句話,隻提醒吳大柱早些去送扣子,就領著乾紅走了。
門一關,吳大柱衝著宋麗文壓著聲音說,你瞅你,那說的是什麼話?!宋麗文說,什麼話?大實話!吳大柱說,你那麼說,讓人家孫淑蘭怎麼想?宋麗文說,她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還擋住她怎麼想了?她先心虛的!吳大柱說,她怎麼心虛了?宋麗文說,她不心虛,我一進屋向我解釋什麼?吳大柱說,得了得了,就你一進來那眼神兒誰能心不虛?!宋麗文說,我眼神兒?我什麼眼神兒了?吳大柱說,得了得了,你來乾什麼?
宋麗文媚人的那麼一笑,就往吳大柱那兒走,吳大柱立刻製止了,說,彆彆,你坐那兒坐那兒,這要進來個人象什麼話?吳大柱指給宋麗文那長條板凳。宋麗文說,喲,現在這麼個膽兒呀!當年搞我這個大姑娘時,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外屋還有人在炕上吃飯,你在裡屋就乾上我了!吳大柱怒了,說,你今兒想乾什麼?沒事兒趕快出去,非得我撕破皮臉,整成個仇人你才肯罷休?!
宋麗文一下子斂住了。她知道吳大柱說到做到,他上來那脾氣,十頭老牛都拉不住。就坐在了那長條凳上,左腿搭在右腿上兩手往胸前一抱,忖幾忖說,聽說你要再成立一個廠?吳大柱沒有馬上接話,他坐回他的辦公桌的椅子上,沉了一口氣說,嗯,咋地?宋麗文問,什麼廠?吳大柱說,食品加工廠。宋麗文說,那,我去吧?吳大柱說,你去乾什麼?編織廠的出納做得好好的,去食品廠乾啥?宋麗文說,怎麼我還能乾一輩子出納?!吳大柱說,女同誌乾出納不挺好的嗎?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也不用費胳膊費腿兒的。宋麗文說,我都乾九年啦!吳大柱說,那你想乾什麼?宋麗文說,我就不能乾個廠長嗎?吳大柱在鼻子哼了一聲,說,乾廠長?你不行。你不是乾廠長那塊料。宋麗文撒潑了,說,那我是哪塊料?!我隻能是陪你睡覺的料?!吳大柱想發火,又嚥了回去。他說,你彆鬨了,廠長不是那麼好乾的,不是一塊香餑餑,上擠下壓起早貪黑的,尤其是建廠初期。從進料到生產到銷售的,哪一樣廠長不伸手能行?不用幾個月,就得扒你一層皮!宋麗文得意了,說,這麼說,你還挺心疼我的?吳大柱歎了一口氣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宋麗文接過話來說,更何況,我還給你生了一個孩子?吳大柱無語。宋麗文說,有你這句話,我比當廠長,當主任、省長、國家主席都暢快。你,還是知情知意的。吳大柱說,麗文呀,那時我們都年輕,對錯先不論,那段情是忘不了的……我們雖然是……在一個單位,你事事處處得維護我,不要給我出難題,我這工作挺累的,最近總是頭暈,去查,人家大夫說血壓高。宋麗文急急地問,要緊不?吳大柱說,還不太要緊,可我不到五十歲呀,就得了這病,現在是天天吃藥,一天不落一頓不落呀!宋麗文大驚失色,慌慌地站了起來,說,哎呀媽呀,那可咋整呀?!吳大柱說,還死不了人,慢慢治唄,隻是彆生氣——你彆氣我。宋麗文說,放心吧!我再惹你生氣,我不得好死!吳大柱說,乾工作用心一點兒,啥事彆嗆著老耿(編織廠的廠長),注意和廠裡的工人搞好關係,說話要注意點兒。你們廠好些人都知道咱倆以前的關係,你的態度彆人就認為是我的態度,彆輕易表態。宋麗文說,怎麼我聽著你這象臨終遺言呢?說完,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說,我這臭嘴!呸呸呸!“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傍”!吳大柱笑了,用手指點搭著宋麗文說,你呀你呀,不定性,象個孩子似的!哎對了,楊亞林哪天休班?提前一天告訴我。宋麗文驚驚乍乍地說,他休班乾啥?吳大柱說,讓他陪我到哈爾濱檢查檢查去。宋麗文痛快地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