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
他算是開了眼界。
小謝先生治病的手段,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知,隻要輕輕一搭脈,便可儘解苦痛。
如果沒有猜錯。
這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仙師”。
另外一點,這位鄧姑娘平日裡總是把自己扮得樸素平凡。
這世上哪有年輕女子不愛美?
即便鄧白漪刻意把麵頰沾上汙垢泥濘,依舊有種超然出塵的清麗氣質。
鄭逢生不傻。
沅州如今遭遇封鎖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很巧,據說梵音寺歸離的使團在踏入沅州境內之後便徹底消失了……即便是離國尋常百姓,也知道這次歸離使團之中,有一位不得了的少年天才!
如今天驕榜第一的“謝真”!
而這位小謝先生,恰好姓謝……
念至於此。
鄭逢生轉移話題,望向山坡另外一邊:“你說,他們倆那邊在聊什麼呢?”
……
……
褚果推著謝玄衣的輪椅,在小山另外一邊漫步行走。
“今日多謝你,救了他們。”他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聲音低沉地道謝。
“不必謝我。”
謝玄衣淡淡道:“要謝,還是去謝那位透露消息的‘乾州行腳商’吧。”
若是沒有褚果的謊言。
昨夜推倒圓光寺的提議,未必會這麼順利。
謝玄衣倒是有些好奇,這少年郎哪裡來的底氣,篤定自己說的話值得信任?
“如果沒猜錯,你應該不會在這待太久。”
褚果笑了笑,以篤定地口吻認真說道:“你是從褚國來的吧。”
“哦?”謝玄衣挑了挑眉。
“平芝城是沅州一座小城,但因為地處離國西北邊境,與衢江相隔不遠,常常迎接兩國商人。”褚果神色自若地說道:“前些年老鄭開了個醫館,接了天南海北許多客人,他告訴我,褚人身上有種不一樣的氣質,交談幾句,相處一段時日,就能覺察。”
謝玄衣更來了興趣,笑著問道:“什麼氣質?”
“很難說。”
褚果想了想,道:“舉個例子。如果進醫館的是個離人,多半會先讓醫治,醫完了再談價格,十有八九會砍價。”
“如果是褚人呢?”
“先問價。”
“不砍價?”
“通常是不砍價的……褚離雖然通了貿易,但這幾年關係緊張,據說早晚要打起來。所以這些褚人來到離境,即便來醫館瞧病,也不願讓人看了笑話,丟了氣節。”褚果笑了笑,道:“原本我是不太相信的,直到後來我也救了幾個褚人。老鄭看人的眼光很準,這些褚人都強得很。”
謝玄衣啞然失笑。
“那位鄧姑娘,也是褚人。”
褚果對著遠方,昂了昂下巴,道:“前幾日她抬著你進了村子,你渾身都是血,傷得很嚴重,她瞧見寺廟,便衝進去求法誠大和尚救人……法誠哪裡懂這些,隻能請老鄭出麵,老鄭開了一副藥方,雖然見效快,卻要整宿熬藥,小心掌控火候,於是她便整宿不睡。”
“……”
謝玄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你也強。”
褚果淡淡道:“明明身負重傷,卻要逞能起身。從那時候起,我就在猜,你們是不是從褚境過來的了。”
謝玄衣隻能沉默。
“彆擔心,我隻是隨口一說。”
褚果輕笑道:“你們從哪裡,姓甚名誰,都不重要。如今你病未痊愈,我便還是你的醫師,當務之急,是治好你。”
“今早離開的鐵騎,隻是斥候。”
謝玄衣忽然開口。
他指了指遠方消散的塵煙:“要不了多久,鐵騎還會卷土重來……桃源村已經有人準備離去了。你不準備離去麼?”
“去哪?”
褚果淡定道:“平芝城支離破碎,沅州還有第二處桃源麼?留在這裡招惹禍端,去了他處,難道就會變好?”
整座沅州,如今都被烹於烈火之中。
“我知道,你是仙師。”
褚果依舊淡定,話音裡卻是帶上了三分好奇:“鄧姑娘背著你的時候,手中還攥著一把傘劍……如果你傷好了,可以馭劍帶人直上九霄麼?”
謝玄衣思索了片刻,道:“可以。”
“所以……你還真是一位不得了的劍仙啊。”
褚果眼中的精芒多了許多。
他語氣感慨地說道:“前些日子,平芝城被攻破的時候,我瞧見了一位女子劍仙,獨自攔在城門前,對抗流寇賊匪,她以飛劍送了我和老鄭一程……屍位素餐的城主府被流寇殺了個乾淨,若不是有她出手相助,恐怕我和老鄭已經死了。也不知她現在身在何處,可還安好?”
“……”
謝玄衣微微合下眼簾,遮掩情緒。
褚果說的那位女子劍仙,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書樓暗探鵜鶘。
平芝城破,挺身而出,送走褚果,卻落入大離鉤鉗師手中。
“既然你可以馭劍,那麼傷好之後,能不能馭劍送人離開沅州……”
褚果想了想,小心翼翼開口。
謝玄衣抬起頭。
這句話,有些出乎自己意料。
褚果主動要走?
謝玄衣毫不猶豫道:“自然可以。”
“我想請你,把老鄭送去一個安全處。聽說乾州太平,那裡沒有濫殺無辜的流寇,也沒有肆意妄為的鐵騎。”褚果咧嘴笑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這老家夥也是個強種,平芝城動蕩之前,我勸了好多次,死活不願動身。這一次由不得他了,我以前答應過他的,讓他過上太平日子。”
“……你呢?”謝玄衣有些困惑。
“我?”褚果怔了一下。
謝玄衣道:“你不想離開?”
“……我就算了,留在沅州就好。”
褚果很顯然是想到了什麼,少年郎再有心思,也藏不住眼中的情緒。
他故作不在乎地擺了擺衣袖,道:“老鄭心願是懸壺濟世,多多救人,乾州太平,哪有那麼多人可救?我就留在沅州,沅州病患多,正好有我用武之地。”
“你是怕連累鄭逢生吧?”
謝玄衣不擅長賣關子,一語道破天機。
“??”
褚果再次怔住。
“你懷疑平芝城之亂,是自己導致的。”
謝玄衣風輕雲淡說道:“所以你不想和鄭逢生去乾州……你覺得他和你在一起,早晚會遇到第二次這樣的意外。看來你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了,這幾日都做了什麼夢,不妨與我說說。”
“你你你……”
向來鎮定的褚果,第一次亂了陣腳,他神色震驚地看著輪椅上的黑衣少年,止不住踉蹌後退。
“你說自己看褚人很準……”
“那麼。”
謝玄衣輕聲笑了笑,道:“有沒有認真地看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