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眾人吃罷早飯後,還不能離開,因為邵勳召集他們談了談軍鎮的事情。
軍鎮是北朝特色。
即在邊疆或內地要衝之處設置駐軍,員額不等。
軍鎮理論上由朝廷補貼部分糧餉,實際很難落實,大部分靠鎮將組織鎮兵開荒屯田,收入按一定比例分配。
鎮兵家屬住在軍鎮旁邊,有自家的田地,自己種地養活自己,收入與軍鎮無關,全歸自己。
但這也隻是理論上,實際上呢?軍鎮缺糧了,總不能看著自家父兄、丈夫、兒子餓死吧?所以這是一筆糊塗賬,隻能說在不缺糧的情況下,鎮兵家屬自收自支,自己養活自己,鎮兵本人吃屯田、放牧收獲的糧食肉奶,朝廷偶爾會給一些錢帛賞賜。
這個製度一直沿襲到唐代。
以河湟地區為例,有臨洮軍、河源軍、積石軍、莫門軍、安人軍等約二十個軍鎮(含軍城和守捉城)。
其中最大的便是河源軍,有一萬三千步騎。
這些軍鎮的鎮兵早期是從中原征調府兵輪戍,後來發現太麻煩,府兵也煩不勝煩,經濟壓力很大,於是兵募、長征健兒開始出現了。
朝廷抓住每一次機會征發內地丁男去邊疆,比如有一年青州大水,就招募流民精壯去隴右乃至西域為兵。
其家人情願跟隨者,發給田地。
唐朝移民西域的人,多半是此類,正經民戶並不多。《縛戎人》的主角就是年少時隨父親一起出鎮安西,在那生活的。
其實這又回到北魏軍鎮特色了,即士兵聚集在軍城內,其家人如果跟來了,在軍城旁劃分私人土地,自食其力,如果沒跟來,單身漢士兵在當地娶妻生子。
軍鎮由於地理、位置原因,會慢慢變成繁華之地,同時在長期交往中,驅使、附庸、同化一部分部落,名將白孝德小時候就喜歡在唐軍鎮城旁玩耍,大了以後,參加平叛,陣斬安史叛軍驍將劉龍仙,最後進位昌化郡王、太子少傅。
大晉朝目前也有軍鎮,都是邵勳搞出來的——
侍中羊曼在牆上掛起了地圖,道:“河北有上白、陸澤、武強、易京等十餘軍鎮,多為神龜年間所設,彼時乃權宜之計。今已裁撤三鎮。”
“魯口鎮將蘇丘擁兵不發,已被攻滅,其民劃歸郡縣,魯口罷鎮。”
魯口鎮主要是烏桓人,後來吸納了一部分匈奴殘部以及漢民,鼎盛時擁有三四千戶。
河北叛亂時,鎮將蘇丘與河北士族勾勾搭搭,不清不楚,雖未叛亂,但居心叵測。
最後被清算,蘇氏一族殺的殺、貶為奴婢的貶為奴婢,其數千家鎮民被分散到周邊諸郡,編戶齊民。
“懷荒鎮將蘇忠義兵敗,部民死傷、逃散略儘,亦罷。”
“盧龍鎮將段文鴦徙至旋鴻池,鎮罷。”
懷荒鎮將蘇忠義是吃了敗仗,損失慘重,最後沒剩下多少人,其本部已遷至代國。
但懷荒、盧龍與魯口不同,前者是邊地,後者是腹地的水陸要衝。
魯口鎮可設可不設,但懷荒鎮、盧龍鎮多半是要重設的,但怎麼個設法,卻很講究。
“大王之意,乃冀、兗、司、豫、徐、青六州儘量不設軍鎮,幽、並、雍、秦等地可設軍鎮。”
“先前軍鎮多為招撫所設,乃權宜之計,今宜罷遣。鎮將願遷徙者遷徙,不願遷徙者須得逐步罷遣,編戶齊民。”
“新設軍鎮多有必要,不宜裁並,可容後再議。”
說完,羊曼坐了回去。
邵勳站起身,掃了一眼眾人,道:“可各抒己見。”
“大王,仆以為開國之後,再行此事為妙。”張賓建議道。
“孟孫何出此言?”邵勳問道。
“開國稱製,便定下了君臣名分。”張賓說道:“如此,罷鎮時其若反,則為亂臣賊子,易定也。”
邵勳唔了一聲,旋又問道:“昔年趙郡有盧水胡一支三千餘戶,如今怎樣了?”
眾人看向大將軍府右軍司裴邵。
裴邵捋了捋胡須,一副雲(裝)淡(逼)風(欠)輕(揍)的模樣,笑道:“去年德勝鄉牛羊疫病,死傷無數。郡、縣下發粟麥賑濟,彼時自鄉長沮渠崇以下鄉佐、裡正、保長數十人,皆至縣中領取賑濟糧。縣令一一詢問,諸裡正問得最詳,諸事無所不包,最後直接給裡正下令,著其回去後便清淤溝渠,多辟田土,縣中發放種子、農具。”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笑而不語。
邵勳臉色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