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海,又稱居延澤,乃弱水北流形成的尾閭湖。
所謂尾閭湖,直白點說就是內陸河流到這裡流不下去了,於是在地勢低窪處形成了沼澤湖泊。
陰山以北的諾真水漢其實也是一樣的尾閭湖。
而既然流不下去,水體自帶的鹽分自然很難排出去了,因此居延海是半鹹水湖。
後漢年間,因為上遊截留灌溉農田以及地質變遷等因素,居延海分成了東西兩部分,西海稍大,東海稍小。
居延澤西南有一城。
漢武帝太初三年(前102)秋,強弩將軍路博德築之,曰「居延塞」
近代考古,出土漢簡三萬有餘,顯示亭障密布於弱水上下遊兩岸,呈南北直線排列。
後漢年間,大量亭障毀於戰火,無力維持。
魏晉以來,更沒心思恢複。
時至今日,亭障數量不及前漢年間十一之數,整個西海郡亦隻轄一縣,即居延縣,戶二千五百半個世紀前的數據,當然,至今未改。
西海都隻有一個豪族,即西海陳氏。
晉鹹寧年間,陳氏子弟陳恭陳元起、陳基陳元聲入洛陽求學,名列《辟雍碑》。
但這個家族底蘊太弱了,也太窮了,根本無力支持二人在中原繼續發展,最後隻能返回家鄉吃沙子,與胡人作伴。
現任西海太守張肅,乃張軌之弟,年事已高,六七十歲了。
張軌末期,為了幫扶侄子,穩定四方,張肅出任西海太守,一鎮就是十餘載。
去年晉梁禪代,張肅聽聞之後,悲憤不已,差點氣死。
好在聽聞開國的邵勳乃東海人,非匈奴鮮卑之輩,總算有所安慰,沒真的咽氣。
但老頭還是很憤怒,一輩子的信仰沒了,你賠我啊?
此番聽聞那什麼狗屁大梁朝居然打過來了,要搶他侄孫的大位,於是移諸部,邀他們出兵,
共同平叛一一文由陳氏子弟陳潤所寫,落款日期為「神龜十二年四月二十日」。
經七天時間整頓,居延城及附近各亭障兵士次第收攏,向張掖郡進發。
而他們離張掖多遠呢?一千五百三十裡!
這條路便是居延路。
自河西走廊向北,多為大漠,其中唯居延路附近有弱水,又勾連居延澤,中間可營田之處甚多,水草豐美,供巨萬人,故漢時匈奴入寇,非常喜歡由此南下。
所以,張肅的大軍就是沿著居延路南下的。
老頭年紀大,心甚急,不顧身體衰弱,留人在後方收攏步卒,自率一千輕騎充當先鋒。
四天之內,行軍六百餘裡,帳下騎兵慢慢增加到兩千左右,都是你一百、我二百,從各個亭障之內彙集而來的。
這個時候,他們已抵達弱水分流之處(分為東西兩支,分彆注入東西居延澤),此處有一軍鎮,曰「兩漢城」,乃西海郡諸亭障中最大的一個,平日駐軍五百,連帶家屬、奴婢總共近四千人。
張肅終於走不動了,要歇一歇。
按照約定,一些鮮卑部落大人率軍來彙。
部落很多,但大多依附一個姓「乙弗」的氏族,有那麼點部落聯盟的意思。
乙弗聯盟散居於武威西部、西郡北部乃至張掖、西海二郡,乙弗氏本部則牧於張掖、西海之間。
他們的實力也就那樣。南邊的禿發鮮卑時不時越過大鬥穀(大鬥拔穀)進入張掖,襲擊乙弗聯盟,乙弗氏不能敵,聽聞他們遣使聯絡慕容鮮卑的吐穀渾部,試圖聯兵自保,共抗禿發鮮卑。
當然,乙弗氏也求助過張掖太守、西海太守,但他倆實力有限,更對這些部落衝突沒甚興趣,
自然置之不理了。
乙弗部之外,還有一個折掘部。
他們以前曾附於乞伏部,在卑移山南部放牧。乞伏氏南遷至隴西,複至晉興等地,折掘氏沒有跟從,而是一路向西,抵達西海,
放牧多年後,又向南遷徙,在兩漢城附近活動。
他們和乙弗氏一樣,同樣深受禿發鮮卑的滋擾,一度想南遷至西平郡境內,與吐穀渾鮮卑背靠背,共同抗敵,好懸才被摁住了,沒走成。
此刻見到張肅,舊事重提,請朝廷發兵打擊禿發鮮卑。
張肅能怎麼辦?隻能支支吾吾。
不過,這不妨礙他畫個餅:「禿發推斤隨辛晏造反,有此逆事,將來須饒不過他。諸君勿憂,
且隨我至武威,上表陳情,都督自然會有計較。」
乙弗、折掘二部大人心事重重。這話說了太多遍,已然沒人信了。
張肅見了,心中不悅。
張掖、武威、西海這麼好的草場給你們,可不是讓你們擺臉色的。
你們要感恩戴德,哪怕自己吃不飽飯,哪怕時不時被敵人襲擾,哪怕朝廷沒法調解你們的予盾,沒法保護你們,你們也要自覺為朝廷拚命。
於是說道:「如此大事,爾等何敢推三阻四?若能痛擊邵梁偽朝,中原必有人群起響應,屆時兵進關中,富貴不難得也。休要想東想西,此戰一一有我無敵!」
乙弗、折掘的首領們自動忽略了不切實際的廢話,隻驚訝道:「梁朝是何物?有幾個郡?」
很顯然,他們到現在都不清楚外界發生了什麼事,下意識認為這個「邵梁」王朝可能就是旋起旋滅的草頭王,他們是來幫大晉朝剿滅叛匪的。
「是有那麼——幾個郡。」張肅含糊道:「破之易如反掌。」
諸部大人們麵麵相,有些不信。
他們消息閉塞,但不意味著傻。
都調動西海郡的兵馬了,你告訴我「破之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