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邵勳先入駐了廣成宮,離宿羽宮一步之遙,
「三個緊要之處!」他伸開雙手,說道:「其一,先度田之二十郡,戶口漸滋,民家漸殷,變化日大。可先自陳郡、濮陽等地挑選一二口才便給之人,詳加陳述。」
美人崔氏、鄭氏一左一右,為邵勳褪去衣袍。
婕妤王惠風坐在一旁,靜靜聽著。
這是讓王衍私下找人,把控局勢。開會,怎麼能沒有托呢?
「其二,‘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以分之’。九州初定,百廢俱興,但天下財富絕對不止這麼多,若能善加打理、調配,則上下皆得其利。」
王惠風微微頜首,示意她在聽。
邵勳的衣袍漸漸被脫光了,但王惠風的表情、眼神幾乎沒什麼變化,仿佛在她眼中,這些都不重要。
崔青娥、鄭櫻桃二人卻眼波流轉,俏臉殷紅。
「其三,莊園林立之時,縱有商事,頗多不振。今北地已有改觀,從今往後,買貨之人漸多,商事必興。商之一道,奧妙便在於互通有無。為便利商事,
朕有方略。」
王惠風嗯了一聲,起身準備寫下來思考一番,再私下裡和父親說。
她很快便離開了,出湯池之時,隻聽到裡麵水花四濺的聲音———
冬月二十二日,碧霄殿內已經坐滿了人,討論漸至中盤,氣氛漸漸熱烈。
「怎能說無用呢?」母丘祿笑道:「譬如鮮卑諸部,有的年景不好,牧草不豐,於是入秋後開始殺牲畜,損失頗重。及至明年,而牲畜不足,產奶不豐,民無以果腹。可若有人將其牲畜買走,給其粒食,則商徒得利,牧人亦得利,豈非兩全其美?」
王衍高坐上首,聞言說道:「或曰‘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宗儒怎麼看?」
母丘祿起身行了一禮,道:「漢時桑弘羊有言‘使治家養生必於農,則舜不甄陶而伊尹不為厄」。今北地初平,地廣人稀,卻還有人吃不飽飯,何也?農具不齊、耕牛不備、技藝不精耳。設若有商徒販賣耕牛、工具至各處,則百姓大得其利,此為君子之義,何言小人之利?」
母丘祿的意思是,如果一個人為了養家隻需要種田,那麼舜就不會去做陶匠,伊尹就不會去當廚師。
很多地方農業生產極其落後,且農具、耕牛不足,如果有商人販賣而去,則必將促進其農業生產。
商人在這個過程中是正麵作用,為了重農而抑商完全是因壹廢食,還找出一大堆理由,簡直不知所謂。
「宣城野蠶自生繭,凡三百裡。此北地禦寒之綿也。」母丘祿繼續說道:「若無人收買、均輸,則北地民人依舊受寒,宣城民人依舊窮苦。”
「江南之橘柚,北人所愛。若無人采買、轉售,則北人不得食此物,南人便毀橘、柚,任其腐爛於田間,此富國富民耶?」
「江州之好木,河陽、蒲津浮橋所需——.—.”
「揚州之楠梓,送終之所需—.—”
母丘祿一口氣說了很多。
中心思想翻譯成後世術語便是:如果沒有商業交流,沒有商品經濟,那麼就無法調動人的積極性,令其全身心投入生產之中,一個地區的商品財富總量就極其有限,自然而然,生產力水平也得不到提高。
這話沒有毛病。
因為此時的莊園經濟,商業流通真談不上多發達,就像淮南、宣城的野蠶,
青州其實也有,但同樣是因為流通原因,這筆財富就淤積在了當地一一一旦淤積起來,任其腐爛,沒法交換出去,這筆財富的價值就大打折扣。
而豫州的普通民戶,年納綿三斤,就這三斤綿都是巢絲織布時從掉下來的碎絲線頭中收集起來的,還不一定足夠。
如果能撿拾野蠶繭,湊個三斤一點問題都沒有,多出來的碎絲做個被子不好?省得冬天凍得瑟瑟發抖,卻無綿被。
而豫州同樣也有青州缺乏的各類財富,雙方互通有無,生活水平都能有所提高,這就是商業的意義。
「幸你生在國朝,若在後漢,怕是要被賢良罵得自絕於世了。」王衍笑道。
老妻郭氏就買賣做得飛起,王衍雖然看不慣,但多少也受些影響,對經商沒那麼反對。
而他這麼說,顯然是有引導話題的意思了。
在座又多是本人或家中有經商之人的大族、豪商,自然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天子有言,‘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以分之’,誠哉斯言!」王衍繼續說道:「蜀中之錦緞丹漆,河隴之駿馬筋羽,草原之牛羊蜜裘,揚州之魚鹽楠梓,
荊湘之藥材骨象此等財貨,產地極廉,而河南價貴。若有通商之利,則兩相安樂,各得其利。此財一一便需商人來分。」
普骨聽在下邊坐著,聽到王衍的話,歎為觀止。
說出來彆笑,他第一次知道天下有這麼大,各地民俗、財貨又有這麼多不同蜀中錦緞,他見過,非常昂貴,便是他家中也不多。
南方的丹漆,也是居家生活必不可少之物,如果你還追求相對奢華一點的生活的話。
聽聞中原富貴人家用楠梓為棺?帝後公卿的棺材最初就是叫「梓宮」吧?事死如事生,這種死後的待遇,他家祖祖輩輩都沒享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