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開平四年(330)、大晉太和元年二月十一日,豔陽高照。
一陣馬蹄聲響起,千餘騎自後繞出,前出數百步後,緩緩停了下來。
義從督徐煜下了馬,看著從前方奔回的數十騎,問道:「可能馳突?」
「不能。」探路而回的哨騎言簡意地答道。
徐煜點了點頭,不再多話。
江陵、江夏、竟陵乃至襄陽不能用騎兵的地方太多了,他早就已經習慣。
臂如江陵城東的這片湖區,有的地方還行,至少能跑起來,或者冬天能跑起來,夏天不行。但有些地方就純粹是灘塗地了,冬日枯水,湖泊收縮,
可以行人,但無法讓騎兵大規模衝殺。
更何況還有縱橫交錯的無名小河,將戰場的地形切割得十分破碎。一塊地或許隻能站個兩三千人甚至更少,雙方交手之時,就像籠中的野獸一樣,
無法威脅到另一個籠子裡的對手。
但騎兵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徐煜仔細觀察著戰場,試圖找出可以馳突的地方。
片刻之後,他放棄了,轉而下達命令:「把甲脫了。」
眾人有些驚訝,不過還是很嚴格地執行了命令。
身邊這千餘騎,不像幽州突騎督那樣人馬俱披重鎧,而是人有鎧、馬沒有,屬於重騎兵,但非具裝甲騎,或者半具裝甲騎(隻有馬首鎧、胸鎧,無身鎧、搭後、裙申等防具)。
去掉人身上的鐵鎧後,重量大減,或許可以嘗試一下。
念及此處,徐煜已經遣人上前試探了。
在他們後方,一群群重甲步卒正席地而坐他們麵色輕鬆地看看湖麵上的晉軍水師,眼中閃耀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來吧,快點上岸,好好戰一場。
再遠處,依然是大量牽看戰馬的騎兵。行走之時,眼晴不由自主地向東邊,
攻城戰也停下了。
諸郡丁壯、諸部雜胡鬆了一口氣,太殘酷了。
有些沒經曆過的人,心弦一鬆,直接豪陶大哭起來。片刻之後,便有監軍帶著軍士過來,當場抓捕,手起刀落,斬於轅門。
當血肉模糊的頭顱滾落在地時,所有人都沉默了。
馬上的功名富貴好取嗎?其實並不好取,大部分人博不到,會變成一堆枯骨。
「咚咚」的鼓聲響徹大地,一營又一營的軍士列隊出城,在曠野中或持槍肅立,或席地而坐,緊緊盯著湖麵上的敵軍。
看這個架勢,很明顯是以獅子搏免的架勢,全力應付,
整整一萬五千步騎嚴陣以待,仿佛隨時可以將來犯之敵趕下水去。
水麵上的敵軍艦船也在動。
小船遊弋不定,來往於楊水上下遊之間,或是在巡視,又或者在傳遞消息。
時不時有一支船團開出,向南而去。岸上立刻有騎士奔出,緊緊監視著。雙方都看著對方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
場中唯一有動靜的,大概就是那幾個土台了。
弩車仍在一刻不停地發射著,弓手也仔細瞄著前方,時不時射出一箭,
繼續襲擾江陵守軍。
大戰爆發的氣氛十分濃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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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並不想打。
作為一個常年征戰的老將,他已經拋棄了一切幻想,知道事不可為之時,再不甘心也要收手。
就像輸光了的賭徒,總想著再來一把或許會不一樣,但殘酷的現實會告訴他們,身上最後一枚銅錢也保不住,你會陷得越來越深,最後徹底翻不了身。
他此刻已經到了城南。
數十艘艦船駛進了原本的水寨附近。
白發蒼蒼的陶侃肅立船頭,凝視著被燒得七零八落的水寨,久久無語。
船工們奮力劃著木漿,每艘船上都載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甲士,一點點靠近水寨。
在岸上監視的梁軍發現了敵人的迫近,立刻有人向後退去,策馬狂奔,
通報消息。
北風之中好像傳來了一陣激烈的喊殺聲,鼓點響得到處都是,慢慢地,
深沉的角聲也響起來了,似乎城北正在爆發一場激烈的戰鬥。
陶侃不為所動。
船隻一點點靠近。
一些船上射出了密集的箭矢,將監視的少許梁軍逼退。
「膨!」陶侃的座艦悄然靠上了被燒得一片漆黑的水寨。
陶侃刷地一聲抽出了佩劍,掃視船上眾人,道:「你等有的跟隨老夫十餘年了,平日裡可曾虧待過你們?」
親兵們沒有猶豫,紛紛抱拳說道:「明公待我恩重如山,今當以死報之。」
陶侃輕歎一聲,道:「老夫已年過七旬,死就死了,無憾也。然連累眾壯士,心實難安。」
見有軍校想要說話,陶侃輕輕擺了擺手,道:「隻要我陶氏子弟在一天,定會保得諸君妻兒老小衣食無憂。」
「明公。」有親軍將校跪了下來,道:「昔年家慈病重,全賴明公延請名醫救治,得以多活數年。此恩不報,枉為人也。」
「明公。」又有人跪地,泣道:「無有明公,我早餓斃於街頭,今當報之。」
「若無明公,仆如何娶妻生子?大丈夫死則死矣,明公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