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山聞言,瞬間猛地一個激靈。
他快步提腳,往前跑了開,低聲呢喃往後傳;“師父,師父……”
方子業緊接著看向了曾多勤與寧海青:“我方子業對得起創傷外科,也同樣對得起骨病科。”
“即便是對不起胡平東教授,對不起曾多勤教授。”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問心無愧!”方子業的聲音清冷,背著手,不喜不怒。
胡平東也好,曾多勤也好,都代表不了骨病科,但方子業絕對對得起中南醫院的骨病科。
曾多勤不好開口,寧海青教授則是微微欠身:“方教授,對不起…”
虎幼依舊是山王,方子業或許沒有成熟,不代表他沒有成長,他在整個中南醫院都有了一席之地,穩定而紮實。
“鄧老師,子業,裡麵談得怎麼樣了?”袁威宏就在門外守著,之前是曾多勤與寧海青教授二人在才不好說話。
鄧勇微微頷首:“已經談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袁威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方子業是鄧勇和袁威宏兩個人的學生,此刻心情糾結鉤織。
袁威宏雖然是自己的老師,但他本來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貨真價實副教授,他所在層麵,所在的視野,還是相對‘局限’了些。
方子業果然看到鄧勇掃了自己一眼,但兩人並未說話。
袁威宏接著說:“子業,你這回會回來待一段時間吧,我提前去醫務科問過,你的執業注冊隨時都可以挪過來。”
袁威宏是一個非常守規矩的人,即便需要方子業入科幫他立威,也會先把程序走好。
這一點與鄧勇頗有一些不同。
“師父,我還會待一段時間的。”方子業回道。
“袁威宏,我找子業有點事情,你先去忙你的吧,把科室裡的人召集一下,把今天的會議結果也反饋一下。”鄧勇道。
如今創傷外科的韓元曉教授也深陷囫圇,科室裡就全然隻剩了一些副高,矮子之中挑個子相對最高的。
論綜合技術水平與科研綜合積累,袁威宏就是擬任的‘病區主任’候選。
隻是袁威宏要坐在這個位置,除了要有領導任命外,還得袁威宏自己去想辦法服眾,特彆是讓比他資曆更老的陳芳以及彭隆副教授二人‘服眾’。
“好,我這就去。”袁威宏點頭答應後往科室外快步走去。
腳步匆匆,略為緊張不安。
方子業其實可以理解袁威宏的背影,隻是滿心疑惑地看向了鄧勇:“師父,謝晉元副教授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就升正高了。”
“您何必給袁老師上這麼大的壓力呢?”
“而且,宮教授的事情袁老師好像還完全不知情?”
鄧勇這般調戲自己的老師,方子業是覺得不開心的。
鄧勇沒回話,轉身先走,直到走到了電梯廳,轉角進了步行樓梯後,他才轉身:“你現在很會思考問題?”
“看來去了療養院一圈,你看問題的角度與之前都完全不一樣了。”
鄧勇的聲音平靜,看不出喜怒。
方子業不否認鄧勇的看法,解釋道:“今天這件事完全就是杜主任、師父您還有骨病科的胡平東老主任三個人的逢場作戲而已。”
“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杜主任非要打電話讓我回來。”
“你細說說你的想法。”鄧勇並沒有因方子業的狂言而生氣,反而有一些欣賞的目光。
方子業道:“第一點,從我們本科室出發,其實師父你就做了兩手準備,一是早就聯係好了宮家和教授,為我們創傷外科再引一個可以鎮得住段宏教授的正高。”
“如果不是今年李永軍教授的事件,我肯定也不會往這方麵想,但發生了李教授的事情,我覺得宮教授也可能是師父你挖來的,而且提前就有預謀了。”
“因為師父你不想之前袁老師身上發生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哪怕我有精力去對付。”
鄧勇回道:“這一點你分析錯了,袁威宏與我不是師徒關係,所以我不好為他出麵。”
方子業一笑,並未再替鄧勇披上‘衣服’:“但其實師父你還是出麵了,隻是沒用。”
“你。”鄧勇的表情有些佯怒。
“是師父你讓我說的實話。”方子業退了半步,趕緊回。
袁威宏被吳軒奇衝一波的時候,鄧勇可著急了,現在回想起來他可能淡然,但當時鄧勇的想法和選擇可做不了假。
他如果真的不拿袁威宏的事情當一回事,當初也不會讓那麼多人出麵幫忙。
隻是,鄧勇私下裡去和段宏交鋒了,段宏並沒有給麵子。
學術之爭,未必是你死我活,但肯定有你進我退,段宏也不會拆了自己學生的梯子,讓他摔得渾身碎骨。
鄧勇的麵子也不好使。
“師父,我們繼續說第二點吧。”
“曾多勤教授肯定來不了創傷外科,不僅僅是因為宮家和教授,還因為謝晉元副教授。”
“我們創傷外科有創傷中心和創傷外科兩個亞專科,謝晉元副教授隨時都可以易位回來。”
“謝晉元副教授守創傷中心好幾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功勞苦勞都有。”
“即便是曾多勤教授,也不能對謝晉元副教授的付出視而不見。”
“杜新展主任和胡平東老教授早就看清楚了這幾點。”
“隻是曾教授他們,覺得這一次我們中南醫院研發出了微型循環儀與骨腫瘤的化療聯用,到了骨病專科高速發展期。”
“即便是創傷外科,也應該給他們讓位,為了骨病科的發展,騰挪出來一個小組。”
“這的確是一個特彆好的時機。”
“如果這個課題的主事人不是我們創傷外科的人,那麼就算是師父您也好,還是杜主任也好,都隻能同意曾多勤教授的提議。”
“骨科內部若是有一個非常鼎立的兄弟,對我們其他亞專科也有好處。”
“但問題是,微型循環儀是我與聶明賢他們一起研發的,骨腫瘤與微型循環儀的化療聯用,我也是啟頭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曾老師他們一意孤行地覺得,給我一個骨腫瘤專科的帶組位置就可以安撫我的情緒,肯定考慮得不夠周全。”
“杜主任如果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那麼杜教授也當不好主任這麼多年了。”
“因為這個課題的支持經費就不是我們醫院出的,目前骨腫瘤專科和我隻是合作關係。”
“隻是合作關係,那麼就可以合作也可以不合作,我們並沒有簽下實質性的合同。”
“杜教授之所以要我來,是因為骨病科的胡平東教授,想要借我的手,滅一滅骨病科的威風。”
“因為我們醫院的骨病科,處於相對‘領銜’的位置已經很多年了。”
“正高多,科研積累深厚,因此他們一貫認為,我們骨科的發展,就應該以骨病科為首。”
“發展的權重也應該更傾向於他們。”
“胡平東教授也知道科室裡有這樣的風氣,所以就要借我的名頭,好好地給他們上一課。”
“其實不止官大一級壓死人,親兄弟中的天才也可以把其他兄弟的風頭給壓得死死的,甚至是毫無存在感。”
“人才才是專科發展的最優動力。”
“是這樣嗎?師父。”方子業一連說了好多話,把自己分析的東西全都分析出來了。
鄧勇聞言,緊了緊眉毛,眉頭緊鎖:“或許是,或許也不是。”
“但根據你的分析,我覺得你的猜測是對的。”
“我也沒有想到過胡教授也知情,我隻以為,是杜主任說服胡平東老教授,讓他?”
鄧勇並沒有說出讓胡平東退位這幾個字。
緊接著頭一轉,看向了方子業,感慨了一句:“言傳身教、字字珠璣。當老師真難。”
“不愧是胡平東老教授!”鄧勇豎起了大拇指,一時間表情變得格外糾結起來。
“師父,其實您也。”方子業想要拍拍馬屁。
鄧勇搖了搖頭,轉身下樓,語氣蕭瑟:“你師父我是個失敗的師父。”
“失敗的師父。”鄧勇重複了一句,就消失在了轉角處。
方子業追了小半層,鄧勇下樓的身形依舊,根本就不是等方子業的樣子。
方子業也就沒有追上去,他知道現在鄧勇的心情肯定很複雜。
胡平東老教授與骨病科幾個教授之間的關係,融洽十分。
方子業此刻甚至在猜測,骨病科之所以可以在前麵一代發展這麼迅猛,就是這位胡平東老教授的功勞。
一個亞專科,一下子湧出來了四個正高,而且四個正高都同代,這在中南醫院都格外罕見。
因為醫院裡的資源相對有限,骨病科多一位正高,相對而言其他專科就會少一位正高。
骨科內部沒有少,那肯定就是從其他外科奪來的,要做到這一點更加不易。
隻是,即便是如此風頭正盛,依舊被胡平東老教授拿起了名為方子業的棒子,當頭棒喝。
彎道超車,另辟蹊徑地完成了全方麵的碾壓之後,並不是你按部就班地累積底蘊就可以追得上的。
方子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當槍使了,但方子業很明確的一點就是,方子業已經進入到了骨科“正高層”這個圈子。
不管是權力、影響力、知名度、積累,還是圈子,方子業都已經大大方方地進來了,而且還是這個圈子裡位份比較高的。
正高是個什麼圈子?
就是下麵的人,可以借著你的名頭去做事,去外麵闖時,很多人多多少少會給你幾分麵子。
包括但不限於找工作、申請課題等。
你的下級醫生,可以依靠你的名頭放心大膽地收治一些病人,知道你可以為他們兜底。
與你同級彆的人,知道你的優秀,認可你的實力,會對你尊敬一場,同圈層的任何會議和談話,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的建議,會被高度重視和會被考慮。
你的‘各方位’,都會注意到你,會想著來谘詢和詢問你,你該以什麼方式、什麼方向發展你的組,你能不能往前走,要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