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裡已是打烊的模樣,桌子擦得乾乾淨淨,椅子倒扣在桌子上。
龜茲街裡熱火朝天,唯獨這街麵裡最大的店麵冷冷清清。
夥計看著眼前一身火紅的英姿颯爽的姑娘,回想起自己方才說的黑話全被對方聽懂,臉上一陣火辣辣的。
張夏見夥計愣神,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夥計賊頭賊腦的回頭去看掌櫃。
掌櫃推開櫃台上的算盤與賬簿,龍行虎步的走出櫃台,拱手道:“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原諒我這小夥計道行淺,在各位麵前班門弄斧,鬨了笑話。按江湖規矩,在高人麵前裝神弄鬼卻走了水,得紮自己一刀才能解了梁子……”
掌櫃是個中年漢子,一身黑色短打勁裝,看起來不像是個掌櫃,反倒更像是個走南闖北的鏢頭。
隻見對方麵色紅潤,太陽穴突起,講話如洪鐘作響,分明是個練家子。
奇怪的對聯,入門的黑話切口,練家子掌櫃這龍門客棧神秘異常。
屋裡暖和,陳跡解下自己肩上的大氅掛在胳膊上,平淡道:“紮自己一刀就不必了,既然掌櫃敞亮,我們也沒得理不饒人的意思。”
小夥計鬆了口氣。
掌櫃思索片刻:“我做主,免了各位的房費如何?”
此時,陳跡搖搖頭:“我們是要長住的,隻怕住久了掌櫃心疼。免房費就不必了,隻需給我們準備三間……”
張錚趕忙打斷道:“一間,給我們準備一間地字房就行,隻是需要多給幾床被褥,我們加錢。”
夥計疑惑道:“我們客棧空房間還多呢。”
掌櫃按住夥計的肩膀,笑著說道:“客人大過天。客官要幾間,我們就給準備幾間,莫說廢話。但各位寬宏大量,我龍門客棧也不能不識抬舉,我給各位安排天字甲號房,按地字甲號房收錢,可好?”
張錚壓低了聲音,細若蚊聲問道:“咱們都說算了,他怎麼還過不去?”
張夏回應:“這便是江湖規矩,我們應下了好處,這樁事才算了結。往後我們出了門也不能再提此事,以免墮了龍門客棧的臉麵。”
“原來如此……”
張夏學著男人一般抱拳笑道:“若再推辭,便是不給掌櫃麵子了,我們承情,便在天字號住下。”
掌櫃客氣的拱拱手:“多謝各位高抬貴手,小六,領客人去天字甲號房。”
“哎,”小六應了下來,躬著身子對陳跡等人說道:“客官,這邊請。”
他踩著客棧裡的木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正要從木樓梯上樓時,陳跡忽然豎起耳朵,似乎聽見地板下麵傳來沙沙聲響,這聲音……像是有鋒利的鐵器在磨刀石上來回摩擦。
陳跡的腳步一停,地下的磨刀聲也停。
小六站在樓梯半中間回頭:“客官怎麼了?”
“沒事,走吧,”陳跡笑了笑,抬腳跟上。
……
……
待到陳跡等人上了二樓,卻見房梁上的陰影裡,有人翻身而下,輕飄飄落在掌櫃身邊。
隻見一個坡腳夥計,手裡拎著一柄菜刀:“掌櫃,是不是冷子點(做官的)?或是鷹爪(密諜)?”
掌櫃眯著眼看向樓梯儘頭:“不像,官爺可沒這麼好說話。”
“閹黨呢?”
掌櫃背著雙手思索片刻:“若是閹黨,他們會直接來將我這客棧掀了,不會扮成客人。你也見過固原城裡的閹黨,最不講規矩的就是他們。”
“那他們是哪條道上的?”
掌櫃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近固原裡牛鬼蛇神多了,誰知道是從哪來的。”
夥計試探道:“景朝的諜子?”
掌櫃眼神一轉:“倒也不像,不過你明天出去探探道,這幾人像是剛來固原的,進城的時候興許有熟人見過他們。但你得小心些,彆折在這幾個過江龍手裡。”
夥計不解道:“那幾人也不像特彆紮手的模樣。”
掌櫃平靜道:“什麼是過江龍?過江龍便是明明看穿了你這裡不尋常,卻依然還敢走進來的人。”
漢子低聲問道:“他們來做什麼的?”
掌櫃回到櫃台後麵,不慌不忙道:“來我龍門客棧的客人,定然是聽了坊間傳聞,有所求的。不急,我不找他們,他們也遲早會來找我,到時候就知道了。”
正當此時,厚重的棉布簾子被人掀開,外麵的寒氣撲麵而來,吹得客棧內燭火一陣明滅不定。
夥計轉身道:“客官,住店還是……三爺!稀客啊,您不是去了京城嗎?”
來者是一位腰懸長刀的中年人,瞎了一隻左眼,眼眶裡隻餘下眼白,凶焰彪炳。
卻見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從袖子裡取出一枚銅錢,隔空擲向掌櫃,去勢淩厲。
掌櫃身子微微後仰,兩指在鼻尖前夾住銅錢。他將銅錢拿在麵前端詳,卻見銅錢上鑄著“燈火”二字。
掌櫃目光炯炯有神的問道:“三爺,督主回固原了?”
三爺平靜道:“越發沒規矩了,督主的事也是你能打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