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將碎片彈向半空,看著李善長渾濁的瞳孔跟著金箔上下顫動,"三十兩紋銀就能買到能歌善舞的,若肯花二百兩——"
碎裂的紫金冠在青磚上滾動,碾過血溪裡的朱砂。
金箔飄落禦案時,正蓋在馮勝絕命奏折的"開平"二字上。
"便能尋個擅仿顏體柳骨的。"李善長嘶啞的嗓音混著喉頭血沫,蒼老身軀突然劇烈顫抖。
他想起三日前馮勝飲鴆時詭異的笑,那老將軍臨死前蘸著鴆酒在案幾上寫下的"遼東"二字,此刻在記憶裡突然扭曲成截然不同的筆鋒。
蟠龍杖敲擊金磚的聲響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朱元璋玄色龍紋皂靴踏過蜿蜒的血溪,每一步都在青磚表麵留下蓮花狀裂紋。"
咱當年北伐,最喜看蒙古人馴鷹。"太上皇的聲音像是生鏽的刀在磨石上拖動,"熬鷹要斷水斷糧七日,待它野性磨儘,方知誰是主子。"
李善長突然撕開赤色朝服,枯瘦胸膛上橫亙著三道箭疤,最深處那道仍泛著烏紫。
當年鄱陽湖血戰留下的舊傷隨喘息起伏,宛如毒蛇在皮下蠕動。"
臣願做陛下的海東青!"他重重叩首,額角撞在朱棣靴尖挑出的生鏽箭簇上,暗紅鏽跡混著新鮮血跡滲入地縫,"求太上皇許臣埋骨沈陽衛!"
奉天殿的銅鶴香爐突然傾倒在地,爐中未燃儘的安息香觸到血漬,騰起三尺高的幽藍火焰。
朱棣默然後退半步,劍鞘輕點朱雀紋地磚,將竄向《西域輿圖》殘片的火苗截斷。
他垂眸望著輿圖上逐漸乾涸的朱砂痕跡,居庸關三字在火光映照下竟似在緩緩蠕動。
"解縉!"朱元璋的蟠龍杖尖狠狠戳進李善長胸前的箭疤,看著暗紅血珠順著蟠龍紋路蜿蜒而下,"把遼東衛所的田畝冊抬來!
"杖頭雕刻的龍睛突然迸出火星,濺在劉伯溫昨日進獻的《屯田策》上,將"軍戶"二字燒成焦黑。
五更鼓聲恰在此時穿透霧氣,奉天殿外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朱柏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金箔,指尖在並蒂蓮紋上輕輕一劃,蓮心處竟露出半枚虎符印痕。
他望著被鐵甲衛拖走的李善長,忽然輕笑出聲:"老相國可知?
那揚州姑娘的嫁妝裡,有本王送的三箱《淳化閣帖》摹本。"
寒風卷著最後一聲更鼓撲進大殿,將禦案上的婚帖碎片吹得紛紛揚揚。
朱棣俯身拾起半片燙金殘頁,上麵"藍"字的一豎恰好穿透並蒂蓮紋,在青磚上投下蛇信般的陰影。
他腕間暗勁微吐,殘頁化作金粉灑入香爐餘燼,卻在觸及藍焰的刹那凝成三枚細若發絲的銀針。
奉天殿地底傳來機括閉合的悶響,如巨獸吞下最後一塊血肉。
五更鼓的餘韻還在宮牆間震顫,朱棣玄色大氅掃過玄武門青苔斑駁的台階。
囚車輪轂碾過昨夜暴雨衝刷出的溝壑,鐵鏈與青磚摩擦的聲響驚起棲在滴水簷下的寒鴉。
"老相國餓了三日吧?"朱棣劍鞘輕挑,半塊黢黑的硬饃破開濃霧,精準落在囚車縫隙間。
那饃上烙著的狼圖騰雙目猩紅,獠牙處豁口正對著李善長脖頸淤紫的勒痕。
李善長布滿血痂的嘴唇嚅動著,忽將饃塊整個塞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