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比原體這種亙古不變的老東西好太多,【沃克斯】惡趣味地想到,但他也深知能夠讓最適合的人站在戰場上需要搭建起一個多麼龐大的係統。
在他的世界裡,【基利曼】搭建起了一個類似的存在,但隻對特定星域、特定血統、特定基因的人開放。
而在這裡……【沃克斯】能夠看到一個更加宏大的、更加理智、更加平等的選拔體係。
這其間需要高尚的思想,與近乎神跡般的技術才能完成。
他當然知道這會是誰的傑作。
【沃克斯】想到,聽見身後那一腳深一腳淺的腳步聲,就像是千足蟲行走在落葉林中那般清脆。
“給我一個理由,先生,”
機械音調平鋪直敘,
“您為何站在這裡呢?不屬於任何一個連隊,任何一個軍隊,您的指揮官又是誰呢?難道是恐虐本神嗎?”
?!
最後一句話幾乎令【沃克斯】下意識一個激靈,他猛地轉頭,看見一個龐大的機械賢者,就像是西瓜蟲那樣臃腫的後半部身軀,一塊大大的,繡滿金色禱詞的紅綢緞披在他的身軀上,再用無數令他頭暈目眩的黑石粒墜著。
機械賢者手持一根長長的黑石權杖,機械臉上看不出悲喜,
“你是?”
【沃克斯】沙啞地問道,忽然間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因為機械賢者所散發出的強大反靈能場。
他瞬間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極高等級的賢者——否則一般賢者或者主教的反靈能場絕不會讓他如此被動。
“大賢者柯克蘭的第741β號分身,奉旨為第329軍提供技術支援與反靈能支援,為這些打仗打瘋了的指揮官提供必要的戰略顧問。”
柯克蘭無所謂地說道,絲毫不介意【沃克斯】知道自己的身份,這自信或許來自他的反靈能場。
【沃克斯】不語,感覺自己正在迅速適應,他對於黑域的適應越發快了,這證明他正在急速洗去來自恐虐的賜福。
他沙啞著開口,
“我是【沃克斯】——來自另一個世界,前去尋找冥……王……我並無敵意,我隻想見他一麵,然後死在他的賜福中,還希望閣下可以放行。”
【莫塔裡安】在上!這便是洗去【恐虐】賜福的好處了,換做之前的【沃克斯】,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如此謙卑、且有理智的話的。
“沃克斯?”
柯克蘭來了興致,怪不得他看這位小家夥這麼眼熟。
“難以置信,沒有想到另一個世界的【沃克斯】成為了如此麵目,不過也可以推斷得出——畢竟卡拉斯也投身了納垢的懷抱。”
?!
【沃克斯】驚愕地挑眉,意識到眼前賢者估計遠比自己想象地知道地更多,聽對方的話,他很可能是死亡守衛內部的賢者。
“不論你是否熟悉另一個我自己……也不論你對他觀感如何,我們都是不同的個體,而我僅僅希望前去找那位……大人懺悔,還請你放行。”
話雖如此,【沃克斯】感覺自己已經可以重新揮動他的血鐮了,要是對麵不同意,他就一鐮頭砍過去。
“嘖嘖嘖,倒是跟他一樣如此虔誠,小家夥——我指,放下你的鐮刀,你們的蹤跡明顯到荒謬,在你們在戰場上橫衝直撞時,戰後的情報站一直在追蹤你們,你猜他們會派一個打不過你的人過來嗎?”
【沃克斯】深吸了一口氣,儘可能放鬆他的指尖,儘管他臉上的肌肉因此抽搐著,
“你想要什麼?”
他說,雖然他隨時都可以死,但之前的努力給了他某種成功的幻象,他或許可以倒在哈迪斯麵前。
“我?我想要什麼?”
柯克蘭頓了片刻,
“那自然是偉大冥王的勝利,”
賢者揮了揮手,【沃克斯】感覺重壓著自己的反靈能域消退了不少,
“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主動祈禱冥王的惡魔,我認為你值得一個研究收藏。”
柯克蘭隨意說著,但卻又話鋒一轉。
“但你的行動實在詭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家夥,給我一個理由,讓我看看放行你是否值得。”
若是一般的惡魔,柯克蘭完全不會廢話,一個斧頭劈過去便是了,但【沃克斯】此前的行動為他贏得了些許辯護的空間,柯克蘭一直在追蹤這個恐虐信徒的蹤跡。
最後他認為【沃克斯】的行為實在是太好了,甚至他在戰場上的貢獻超過了大部分軍團戰士,還會主動拉附近的星界軍一把。
而【沃克斯】的話,也讓柯克蘭意識到他對於冥王的觀念,事關冥王,柯克蘭絕不會馬虎。
“……”
賢者看著【沃克斯】沉默著,測謊儀一直開著,即便是惡魔,說謊話也是會被柯克蘭看出來的(除了善於撒謊的奸奇惡魔們)。
“……”
“我認為,”
【沃克斯】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認為隻有他附近的冥域才足以洗滌我的罪孽與痛苦,而且……我很久沒有見他了,我忘記了他的樣子,我隻想再見他一麵……告訴他即便整個世界都墮落了,也有人依舊沒有忘記昔日的堅守與美德。”
“嘖嘖嘖,”
電子音響起,
“真是感動……”
柯克蘭側頭盯著【沃克斯】,
“但你的計劃將有98.994%的概率落空,惡魔,他遠比你想象地更厭惡混沌。”
“我並沒有期待他的回應,這是我自己的懺悔。”
【沃克斯】冷冷地說道,他當然知道自己最後大概率會麵對什麼。
“FINE。”
柯克蘭說,扭頭仿佛聆聽著什麼,賢者私人通訊頻道裡響起刺耳的刺啦聲。
幾秒後,柯克蘭晃了晃腦袋。
“我承認你並沒有說服我,但我可以給你讓個路——甚至是幫你一程,新的進攻路線已經被確認,一個星區外,兩個死亡守衛軍團的亞空間躍遷已經進入準備階段,短暫的實驗性通道被打開——其中一條支路剛好通過我們所在的星係。”
【沃克斯】聽見了自己狂跳的心臟。
“你,”他咽了口唾沫,“你就這麼決定幫我了?”
“你有些狂傲,信奉恐虐的家夥,我隻是不希望在這裡浪費我的一具戰鬥型分身,同時我得回去調節凡人間的矛盾了——
你知道的,現在指揮戰役的兩位指揮官一直不怎麼對付,他倆曾經在雅典學院的決鬥場中是死敵。”
兩個刷分狂魔,柯克蘭心中補充道,因為他們自己的“優異”表現,所以最後他倆都被派遣到最激烈的戰場上來了。
但對於這種瘋子而言,他們甘之如飴。
“把你扔到彆的戰場上,顯然可以讓我這邊的職責減輕不少。”
柯克蘭隨口說道,開始為【沃克斯】帶路,遲疑片刻後,【沃克斯】選擇了跟隨。
【泰豐斯】與【普緒克夫人】都已經離開他了,【沃克斯】則繼續一意孤行。
“還有,你需要拿上這個。”
柯克蘭一邊說,一邊頭也不回地用附肢朝身後的【沃克斯】遞過了什麼東西,在【沃克斯】的視線中,他壓根看不出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完全被黑霧一樣的亞空間存在遮蔽了,那上麵黑域的氣息濃鬱到可怕,但【沃克斯】下意識就接過來了。
手觸碰到哪漆黑之物的一瞬間,【沃克斯】差點跳起來,他感覺他的靈魂瞬間沸騰起來,因為痛苦,他的肌肉反而痙攣著緊緊攥住了那個存在。
?!
這個觸感,【沃克斯】恍惚了片刻,給他的感覺就像是某種武器……鐮刀!是鐮刀!
“你猜你現在手上拿的是什麼?”
柯克蘭隨意地說道,【沃克斯】則因為痛苦緊咬著牙,片刻後,他猶豫地開口,
“鐮刀?”
“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鐮刀,”
大賢者幽幽說到,
“黑鐮訃告,萬年前,冥王所使用的武器,而在萬年後,冥王複蘇,卻再也不見他昔日武器的蹤跡。”
“我後來找無儘者扯皮,找到了這柄武器的蹤跡,通過一些交易與謾罵,我重新得到了它——就在不久前。”
實際上是交易失敗,無儘者沒同意,但在先前的戰爭中,無儘者的艦隊被寂靜王所擊潰一部分,而在那些散落的無儘者艦船中,柯克蘭發現了這柄鐮刀。
隨後他發現這柄鐮刀的分體在戰役中暴斃了,柯克蘭不得不換了一個分體去攜帶它,但新的分體也很快消失於戰爭中,於是幾經流離,這柄本該被好好供奉在聖所的鐮刀出現在這裡。
【沃克斯】喉頭一哽,
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給我?”
“你不是要去找冥王嗎?幫我把他的武器重新交給他。”
柯克蘭擺擺手,實際上這柄武器對冥王而言沒什麼用了,再度星神化飛升的冥王隨手捏出的武器都比這一柄黑鐮基礎數值更高。
但他接下來也無法繼續保存這柄鐮刀了,新的戰役即將打響,柯克蘭判斷出他需要犧牲在新的戰役裡,連同一整支連隊犧牲,而他新的分身又太遠,來不及專門前來保管一柄鐮刀。
不如給了這家夥。
柯克蘭想到,黑鐮訃告沾染著極強的黑域,這會直接削弱這個恐虐大魔的力量。
同時……
“因為這是他曾經的專屬武器,所以在距冥王一段距離時,它會頃刻吸引冥王的力量,”
柯克蘭淡淡地說道,
“你不是想要去找他嗎?這可以讓他瞬間注視你——怎麼樣?”
柯克蘭看著【沃克斯】在這句話後,更是寶貝般地死死攥住這柄鐮刀,絲毫不顧自己被黑域侵蝕的靈魂正在嘶嘶冒煙。
看來他是給對人了。
“……謝謝你。”
“舉手之勞而已。”
柯克蘭說道,雖然他先前很執著於冥王的個人用具,希望把它們都帶回去用作宗教用途,但哈迪斯看出了柯克蘭的想法,於是哈迪斯開始變著法地給柯克蘭沾染著黑域的所謂“神明用具”。
其中柯克蘭收到最多的是子彈。
“我會……我會去直麵他的,我會成功送達。”
【沃克斯】認真說道,看著柯克蘭帶他來到了一個極其簡陋,臨時搭建成的小祭壇一旁。
亞空間的風聲呼嘯在這處小空域內。
賢者側身,示意【沃克斯】站上去。
“祝你好運,記得——冥王永遠保佑每一個願意向他祈禱的靈魂。”
風聲大起來。
……………………………………
戰爭本身並沒有意義。
哈迪斯意識到這一點,尤其是在這個銀河當中,戰爭,就是戰爭,僅此而已。
無數人,無數靈魂,無數戰士為各種理由與信仰作戰,忠貞還是背叛;分裂亦或是團結;複仇又或是僅僅保持自我;每個舉劍的人都為了不同的理由而舉劍。
但此時此刻,於冥王而言。
祂僅僅是在戰鬥而已。
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祂越發清醒地意識到自我,解放本我後,祂便如恒日升起般自然地在戰鬥,祂一直在戰鬥,陷落於戰爭中央,任何宏偉的個體,龐大的群體……都在試著攻擊祂。
粗劣的、低劣的太空死靈仿製品被蟲群扔出,再被祂轉瞬間撕扯為碎片,冥王聆聽著血肉破碎前一刻的呼吸與脈搏,再度將這些隻有本能的蟲豸焚燒殆儘。
泰倫徹底激怒了祂,它們粗劣的嘗試就像是試圖用泥巴捏成子彈,然後試著射向祂,並理所應當認為祂會死亡一樣。
祂因此放開了對自己的部分拘束,更加接納星神同這銀河的共鳴。
冥王感到惱怒,蟲群如影隨形,對祂虎視眈眈,垂涎著祂的權柄與肉身,這幾乎是罕有的,自祂誕生,從來都是冥王吞噬他者。
星辰破碎,維度跌落,冥王滿意地看著那大部分意誌與軍隊依附於三維的蟲群在祂手掌間尖叫著悲鳴,徒勞地蹬著自己的小短腿們。
祂感到饑餓、憤怒、與理所當然。
祂隻是想消滅這一處泰倫們而已……隨後祂便重新回歸軀殼。
恍惚間,冥王聽見了耳邊尖細的尖叫,似乎是機械音調的擬人叫喊,來自狐朋狗友。
但那叫喊太過細弱,因此祂選擇置之不理。
不顧饑腸轆轆,祂執著著想要徹底消滅蟲群,那些蟲豸的數目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為什麼會這麼多?
降維,再升維,粗暴的轉換維度會讓信息丟失,而當它們被再度升維時,降維逸散出的能量又不足以支撐著它們重新架構出意誌與血肉。
祂滿意地感受著四散在周身的湮滅碎屑,但即便如此,祂領域外的蟲群依舊前仆後繼,甚至已經開始變形適應不同維度——這發現令冥王驚恐。
泰倫遠比祂所想更加龐大——它們不單是這個銀河的掠奪者,從它們輕易可以進入亞空間並適應便可以窺探出一二,泰倫的生物科技已然抵達了人類想象的巔峰。
操縱,又或者是領導一整支泰倫,必定是某種更加宏觀的存在,更加高維,更加難以理解……
冥王抬手,升維、升維、升維——再度升維——祂恍惚間憶起曾經自己本能般的升維畫麵,在那裡,原體如同螻蟻般荒謬可笑,而恒日也不過一顆燈泡大小。
升維本身需要能量與信息,祂持續向上著,浮出層層水麵,強行試著抵達那個足以操縱一切的維度。
在某個維度,冥王瞥見某個像是正在紡織流水長河般時間的存在。
那存在被評判為無害,於是祂嘗試著繼續向上——卻在某一層停下了。
星河間一片永寂。
冥王轉頭,看見了泰倫。
更加準確地來講,是泰倫們所組成的意誌,泰倫們所組成的野獸。
那是……
遠比一整個銀河係更加龐大繁多的信息點移動著,每一點都像是肥碩的工蜂,每一點都蘊含著一整個星球的生物信息,它們聒噪地嗡鳴著,欣喜地簇擁著,快快樂樂地擁擠在一起,將一個飽滿嘈雜的點擠在由它同伴所組成的小小間隙內。
液體,某種代表著生命與能量的液體擠在那些永遠在移動的蜂子中,像是某種粘合劑,又或者是甜膩的體液,那是永不停息的繁衍與種族擴張,正隨著它的心跳亦或是呼吸一同起伏。
無數無窮無儘的點與液體湧動著組成它,組成一隻擁有無窮觸手與複眼的怪物,它臃腫而豐腴,因為它那無窮無儘的掠奪與進食。
每一次的觀測都將得到新的答案,它一直在進化,進化,進化,冥王驚恐地、恐懼地看見了某種低等欲望的終極形態——
泰倫是最低等欲望進化出最高等邏輯。
它那惡臭的,令哈迪斯作嘔的,看一眼便覺褻瀆的低等欲望上,緊緊嵌合著極其美妙的高等邏輯,就像是將野獸與聖人打碎,再巧妙地將其融合為一體,讓聖人自然地同豬玀那般用鼻子拱著食槽,而豬玀則哼哼唧唧地說出世間真理。
這令所有目睹它的存在作嘔,高等存在自詡高尚,卻從不料見過它這般惡臭的“同類”。
冥王盯著泰倫。
而泰倫也發現了祂。
冥王顫抖著……舉起了鐮刀。